六月香港旺陽

我是在香港才認識了李旺陽的。在北京，只看到他"被自殺"照片，雙腳佇地，竟然"繫頸身亡"；還有妹妹李旺玲，在"被自殺"現場，伏在哥哥背上，悲慟泣絕。兩張照片一個角度，李旺陽面朝窗外，都是側面，但是能夠看到他死不瞑目。

6月9日、10日，香港驕陽似火，剛剛追悼六四屠殺23周年的香港人重新走上街頭，2萬5千人, ,身著黑衣,抬著花圈. 高舉李旺陽的遺像,怒吼口號, 其中70%都是80後、90後。經過數小時的遊行，到西環中聯辦門前，憤怒要求北京徹查六四鐵漢李旺陽的死因。

香港人高舉的李旺陽的遺像，是正面照。沒有看過這個正面照，是不會認識李旺陽的。從他一雙圓睜的盲目中，噴射出來的，是面對強權，威武不能屈的精神，是對民主憲政上下求索的意志與渴望。這種精神與渴望，超越了六月香港的赤日和高溫。李旺陽成為自由的香港人民，於六四23周年，托起的新一輪中國民運的驕陽。

香港使得李旺陽之死成為今年中國的第三大事件

香港人民是幸運的，6月2日，他們得以看到香港有線對89湖南邵陽工運領袖李旺陽的採訪。

六四屠殺之後，中共當局除了抓捕學生，更要抓學生背後"長鬍子的"，所有被抓的知識分子和工人都遭到比學生嚴厲得多的重判。更不要說像李旺陽這樣的工運領袖，他先後兩次，被判入獄23年，實際繫獄21年多。由於長久的非人的折磨與酷刑，李旺陽雙目失明，雙耳失聰，雙腿癱瘓,因為多次絕食，被鐵棍和竹片撬掉門牙和多顆牙齒。1米80的大個子，竟然縮成1米7的身高。

香港觀眾看到的，是一個重殘，瘦弱不堪的人，挪步需要攙扶，依靠在他的手掌心畫字，才能與人交流。李旺陽出獄後，房屋被拆遷，出於維穩，被安置到醫院住院,日夜遭受國保監護。從他虛弱的身軀裡，依然能夠發出鋼鐵般的聲音："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為了國家早日進入民主社會，為了中國早日實現多黨制，我就是砍頭，我也不回頭!"

兩天之後 ，六四正日子，逃到美國，嫁給洋人，已經變成富婆，皈依基督教的"天安門總指揮"柴玲，發表公開信，表示"我原諒鄧小平和李鵬。我原諒士兵們沖進1989年天安門廣場。我原諒目前中國的領導下，繼續壓制自由和實行殘酷的獨生子女政策。"

這很像是今年柴玲精心籌謀的驚世之舉。但是真正驚動世界的是6月6日，李旺陽在邵陽醫院"被自殺"。諸多疑點，不能不與香港無線的專訪相關。香港人立刻走上街頭，他們的憤怒，燃燒了香港的空氣。使得李旺陽事件頃刻成為繼薄谷王、陳光誠之後，中國突發的第三件大事。

三大事件指向制度，也指向胡錦濤

像李旺陽這樣草根政治犯和底層維權人士慘遭不測的案例,在中國各地,幾乎每天都有發生,李旺陽事件之所以能夠成為影響中國的大事件,有賴於香港自由的媒體,有賴於香港人的良知。

6月8日去香港前，我關注六四的一個責任人，89年的北京市長陳希同，在香港出版的《陳希同親述》，他和前年的《李鵬日記》一樣，竭力推卸六四屠城中的責任。月中回到北京，我的關注轉向了李旺陽，但是北京的眾多朋友依舊對"陳希同"熱度不減。這當然和嚴密的網路封鎖相關，李旺陽的親屬和發布過李旺陽"被自殺"訊息的友人，均在湖南失蹤。

餐聚，蔣彥永醫生提及陳希同近年申訴，曾聘請張思之當律師，但是張大律師看到他如今保外就醫的生活環境，小湯山，是北京市權貴最高級的休養醫療會所，陳希同獨享三層小樓，專職司機，還有他親自點名的專職廚師，張思之予以拒絕。

陳希同與李旺陽的天壤之別，依舊是中共權貴階級與工人階級極度不平等的對照。由此可以預測，就是按照江澤民的指示，薄熙來只按"刑事"處理，排除經濟、路線、顛覆，薄案的結局與李旺陽也同樣會有天壤之別。薄谷王與李旺陽這樣的草根政治犯，在中國根本沒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可言。

2月8日王立軍走出成都美國總領事館後，被國安副部長親自帶到北京。8日當天，9常委中，起碼中央政法委書記周永康、總書記胡錦濤就已經知道了谷開來涉嫌毒殺英國人海伍德的犯罪事實。9日重慶市長黃奇帆被招到北京，胡錦濤親自聽匯報。由黃奇帆傳達胡錦濤做了"孤立事件"的結論。周永康和黃奇帆承擔的重大責任，就是穩住薄熙來，穩定西南。看來，兩個人都圓滿完成重任。

兩會之前，總後勤部政委劉源，收到中共中央辦公廳、中央軍委辦公廳兩份公文，要求安排301醫院為王立軍做精神科疾病鑑定。在當今醫學歸納的600多種精神科疾病中，301鑑定王立軍患有"雙反式間歇性精神分裂症"，與協和醫院的鑑定相符。此間，薄熙來給劉源打了三次電話，請求劉源披露對王立軍精神病的鑑定結果，都被劉源拒絕，劉源直接匯報給胡錦濤。

陳光誠赴美已經一個多月，直到本月9日山東省政法委書記換馬，東師古村才開始拆除監視陳光誠家人和親屬的非法設施，這些舉動距離陳光誠依法向總理溫家寶提出的三條要求，十分遙遠。

5月23日，張思之律師在《律師文摘》2012年第二次沙龍作主旨演講，這樣講到陳光誠案："去年章詒和老師對陳光誠這個案子比較關注，說咱們律師聯手合作，咱們想想辦法。最後我們找到了山東的人大常委，人大常委副主任講了，實在對不起，這個問題臨沂解決不了，山東解決不了，還是你們北京管事，還得找北京，找中央。所以當時我就非常明確這個案子是胡溫他們在抓了。問題是為什麼胡溫他們在抓？他們認為問題已經搞成這樣子了，一群內外敵對勢力互相勾結起來，利用計劃生育搞我們的鬼。"

胡錦濤的十年改變世界觀察中國的視角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期，中國開始的改革開放，使得中國經濟進入高增長期。胡溫十年的經濟高漲，與前20年的高增長有本質的區別，胡溫是在朱鎔基調整經濟結構和加入WTO之後，完全放棄自身的改革開放，只是借助全球化和對國內人民的盤剝（土地財政和高稅收），贏得的登峰造極的GDP掛帥。

六四鎮壓之後，在鄧小平南巡講話指導下，在江、李、朱時代建成了權貴資本主義，也積累了嚴重的政治、經濟、社會和環境問題。胡溫執政的十年，中國的全部問題不僅沒有一項獲得解決，而且全部繼續惡化。2011年，知識界的左中右一致對胡溫的執政提出嚴厲批評，尤其對他們執政最後兩年，能否建立有效的、公平的解決問題的機制，哪怕只是進行方向性的變革，都陷入深沉的絕望。

三大事件於今年一起爆發，絕不是偶然的，是胡溫十年造成的中國總危機的總爆發。這三大事件，使得國際社會改變08奧運和09中國依靠4兆迅速度過金融危機之後，單純從經濟速度看待中國的視角，而是開始從制度看中國。中國才是世界專制制度的軸心，它不僅侵犯人權和普世價值，也構成對人類文明--民主制度最嚴重的威脅。

自4月10日之後，官方對薄谷王事件的報導，停滯78天，6月27日才由香港"大公網"披露，26日在重慶市第三屆人大常委會召開的第三十二次會議上，審議通過了重慶市人大常委會主任會議關於人事免職事項的議案，接受了王立軍親筆的"請辭申請"。

6月，在坊間和海外媒體撲朔迷離的爆料中，有兩個亮點，一是中共政治局常委賀國強6月12日訪問柬埔寨之後，19日柬官方宣佈將法國建築師多維爾（Patrick Devillers）逮捕。（因為法國政府的介入，未能如願引渡中國。）二是隨後，親中的"朝日新聞"報導谷開來承認殺人。前者明顯是要為後者尋找殺人的原因。27日，柬政府發言人坎哈利斯表示："中國可派一名法官到當地審訊德維萊爾。"

胡溫時代的中國司法黑社會化，使得國內外對陳光誠、李旺陽兩案的公正解決不會抱很大希望。對於例外的薄谷王案，也應該看清，目前中國探員美國、英國、新加波全球飛，所獲取的，只是有利於利益集團整體利益的證據，也絕不會有什麼公正獨立的司法判決。

李旺陽精神之火7‧1繼續燃燒香港

李旺陽之死，還連帶發生《南華早報》自律事件。這個事件，使得回歸後新聞自由呈倒退的趨勢，獲得放大。十五年，香港失去的不僅僅是新聞自由，還有廉政、還有種種屬於香港制度最美好的東西。

八九年空前規模的民主運動，今天應該看作是人民一場突發式的街頭抗爭，但是遭到鄧小平為首的中共統治集團的暴力血洗。6月9日、10日香港人為李旺陽的街頭遊行，"既傷死者，行自念也。"是八九民運的繼續，也是人民與專制，一場新的實質性較量的開端。

這個開端一直要延續到一年一度的7‧1大遊行。香港人民今年選擇的是即將結束執政十年的黨魁胡錦濤，主題是"踢走中聯辦扶植的黨官商利益集團"。今年的大遊行，是給有土共背景和僭建醜聞的新特首梁振英的見面禮，也是對以最高領導人身份最後訪港的胡錦濤不客氣的送別。

作者：高瑜

責編：達揚

作者簡介: 高瑜，中國獨立記者，專欄作家。原在中新社工作，後擔任《經濟學周報》副總編。因參加八九民主運動，兩次繫獄。作品廣有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