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的「晚年悲劇」? ──評「毛學」之一
2006年2月4日一轉眼,「偉大領袖」毛澤東又成了時髦。
這一輪的「毛澤東熱」始於二零零四年毛誕辰一百一十周年。兩年來,國內出版界風風火火,連編帶造,不僅毛學新書出了一大籮筐,還順帶著翻譯出版了幾本國外 的毛澤東傳記。先是英國廣播公司(BBC)前駐東亞記者菲力普‧肖特(Philip Short)的「毛澤東傳」在國內熱賣,緊接著,去年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組織重新翻譯出版了斯圖爾特‧施拉姆(Stuart Schram)的「毛澤東思想」,今年年初,該社還將隆重推出美國中國問題專家羅斯‧特裡爾(Ross Terrill)的「毛澤東傳」的最新版全譯本,若是再加上最近海外轟動一時的、英國華裔作家張戎和她的丈夫寫的那本厚厚的大磚頭,「毛:不為人知的故 事」,毛書大有泛濫之勢。
張戎和她的丈夫合作的「毛:不為人知的故事」我們這裡先暫且不表,將另文專論。國內的「毛學」新作,多則多了,細細讀來,卻發現與國內當下同樣紅火的「紅 學」一樣,乏善可陳。當然,這是有其客觀原因的:在「紅學」,是因為「紅樓夢」創作年代久遠,沒有什麼原始的資料流傳下來;在「毛學」,則是缺乏直接的、 特別是可靠的第一手資料。這倒不是因為北京至今沒有開放檔案──共產黨的檔案遲早是會開放的──,要命的是,特別是對史學來說,那弄虛作假的共產黨文化。 自建黨以來,共產黨黨內黨外政治運動不斷,每次運動之後,緊接著的就是重寫歷史。在這種虛假文化的熏陶之下,今天國人也都養成了隨手改寫史實的習慣,當事 人甚至史學家,經常是浮想聯翩,隨意發揮,說著寫著,順手就「創造」了歷史。此其一。
「毛學」的另一個問題是缺乏反思精神,尤其是對那些長期流行的、貌似言之有理的說法如此。以著名的毛澤東「晚年悲劇」一說為例,它最先源自於鄧小平的所謂 「功過三七開」的說法,一九七九年之後,定調成為北京官方的觀點。本來,共產黨的官方說法,老百姓只是被動的並帶有懷疑的接受。經歷了文革,人們都學的聰 明了,學術界就更不用說了。毛澤東的「晚年悲劇」一說卻與此正相反,今天是被主動的普遍接受。這其中有一個人起了非常大的作用,就是曾當任過毛澤東秘書的 李銳先生。
李先生學生時代參加革命,文革前曾被撤職流放,文革期間坐過牢,儘管如此,他的革命信念依然不變,正如他自己說的,來生還要選擇社會主義。但另一方面,因 為他不時的也公開批評共產黨,所以同時又頭頂持不同政見者的道德和「政治正確」的光環,再加上他與中共權力中心有過親密接觸,復出之後,更是親身參加過鄧 小平一九八零年召集的、全國黨政軍經四千幹部討論起草「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的工作,所以在人們眼裡,李先生相比那些體制內研究中共黨 史、特別是研究毛澤東的專家要來得獨立,相比體制外的,他又更多的瞭解內幕,是為權威中的權威。像毛澤東的「晚年悲劇」經他一說,就像是經過了學術鑑定, 正確性不容置喙。而在李先生自己,久而久之也習慣了認為毛澤東「晚年悲劇」就是他多年獨立思考的結果──渾忘了他的「獨立思考的結果」其實早為鄧小平所框 定。他和那四千黨政軍經幹部一起,只不過完成了為「功過三七開」尋根找據的任務。
所謂的毛澤東「晚年悲劇」,概括起來,李先生──也就是今天北京的「新歷史觀」──是這樣說的:澤東同志雖然天資過人,但終究是沒有喝過洋墨水,不懂外 文;再說,長期的戰爭環境也不允許他像馬列前輩一樣,在大英博物館有一張安靜的書桌,可以在理論上深下功夫,所以「回顧一下,不能不使人感到,毛澤東沒有 學通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以至終於走上了「以階級鬥爭為綱」的「絕路」,因為「按照馬克思主義的常識,建設社會主義的根本在於發展生產力」。(見李 銳:「毛澤東的晚年悲劇」,南方出版社,1991,第3頁)
這話乍一聽,似乎挺在理的。仔細一推敲,問題可就來了:共產黨在中國的勝利,這符合馬克思主義常識嗎?中國何曾有過資本主義,馬克思主義又哪來的「農村包圍城市」?倒是李先生今天對毛的批評與當年李立三、王明等人對毛這個「土包子」的批評如出一轍。
如果一定要拿馬克思主義來衡量的話,可以說,澤東同志一生的所作所為,除去淋漓盡致地發揚光大了一人一黨專制外,對馬克思主義是整個的反動。具體到政治經 濟學,則體現在毛對生產力與生產關係的理解。今天,當我們回顧毛早年在江西蘇維埃邊區的活動時,都只注意他在政治和軍事上的作為,只知道「AB團」、「反 圍剿」,卻忽視了「富田事件」之外還有過所謂的「查田運動」。當年,毛發現,分田地均財產的土改革命並沒有從根本上改變了農村的社會結構,往往農民協會的 領導權依然掌握在地主富農手中,因為後者不僅有名望,而且也有文化上的優勢,既能讀也會寫,能夠輕易的找到代理人維護自己的利益。要打破這個局面,毛認為 就必須背馬克思主義常識而行,需要時刻發動貧農,去和地主富農作階級鬥爭,也就是說,首先解決生產關係的問題,而後發展生產力。這就是奠定了後來的「以階 級鬥爭為綱」的「絕路」的理論基礎。此時毛剛好四十歲。
毛對馬克思主義常識的反動,曾經給他創造過奇跡,也帶來了災難,奇跡和災難來自於一個、同一個根源。悲劇與晚年無關。
德國之聲特約作者周德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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