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別了，市場與法治

（德國之聲中文網）上周五（7月10日），中國股市上演了驚世奇幻劇情：從連續數日千股跌停、過半股票停牌的深淵中突然逆轉，變成了千股漲停、瘋狂搶購的盛宴。同一天，全國各地超過50名維權律師及相關人士或被綁架或遭抓捕，成為繼2010年茉莉花革命之後最大規模的"黑頭套"颶風，延續至今，已涉及至少138人。這兩件看似不相關的事情，有著緊密的內在聯繫。

自6月中旬以來，中國股市連續暴跌，約15兆元人民幣的市值迅速蒸發，相當於轉眼間消失了十個希臘的GDP。儘管如此，有國外經濟學家指出，股指並沒有回落到今年的最低點，而且股市市值僅佔國民生產總值的三分之一，遠低於發達國家水準。再說，股市早已經脫離實體經濟，暴跌不會帶來系統性風險。

中國政府對自身繫統性風險有更深的瞭解。遑論股市，中國實體經濟和金融體系也早已經脫離世界經濟運行規則，成為專制政治的賭博工具。股市一瀉千里，可能讓整個賭局潰敗。因此，在傳言李克強總理主持國務院會議狂喊"暴力救市"的同時，安全部門也把維持股市穩定視為保衛國家（政權）安全的重要任務。

中央連續出台一系列利好政策，包括暫停IPO、央行協助通過多種形式給予流動性支持、21家證券公司出資不低於1200億元購買藍籌股及證監會對涉嫌市場操縱行為進行專項核查等，當然還包括李克強公開表示要培育長期穩定健康發展的資本市場。然而，當股民識破"國家隊"只救四大銀行和"兩桶油"之後，中小股更加潰不成軍。

"誰都不許跑，否則老子斃了你！"

一切利誘、欺騙和恫嚇都無濟於事，一場股市引發的金融危機和政權危機在所難免。這時，史無前例的一幕上演了：官方媒體高調報導，公安部副部長孟慶豐帶隊到證監會，會同證監會排查近期"惡意賣空股票與股指"的線索。在這條消息的背後，是機構和個人受到威脅，"惡意賣空"者將涉嫌危害國家（政權）安全罪，而且很多人被脅迫定額購買股票。

"誰都不許跑，否則老子斃了你！"這個黑社會電影中的低級橋段，真的起作用了。頭一天《人民日報》還發表文章呼籲"理性的價值投資"，這一天，在沒有任何經濟價值邏輯的情況下，股市天翻地覆，盆滿缽滿。

二十六年前，坦克開上安門廣場，保住了苟延殘喘的中共政權；二十六年後的今天，槍口頂住投資人的腦袋，危在旦夕的中共政權再一次得救。不同的是，上一次舉國悲哀，而這一次萬民狂歡；上一次全球共憤，這一次各國股市受益--儘管這種暴力救市讓專業人士感到震驚，但是跟著強盜分贓也讓很多投資人甘之如飴。

全國掃蕩人權律師

就在股民狂歡的同時，人權律師周世鋒、李姝雲、王全章、張維玉、黃力群、李和平及其他相關人士卻經歷了另一場黑社會遭遇。有的人在飯店被蒙頭劫持，有的人在辦公室被帶走，有的人在家中被騙出。加上頭一天在家中被綁架的王宇律師，以及後兩天被抄家的鄭恩寵律師等，綁架、拘捕和約談者至少138人，地點遍及北京、上海、廣州、天津、黑龍江、山東及福建等至少17個省市，是一場由公安部统一部署的全國性掃蕩行動。

與此同時，中央電視台、《人民日報》等官方媒體進行了長篇累牘的報導，將這些人權律師定性為犯罪集團。報導義正辭嚴揭露的"犯罪事實"，乃是律師和網民幫助上訪民眾或其他冤案當事人，維護中共自己制定的法律中規定的公民權利。

中共一手持槍，一手拋錢，培養了一個犬儒、怯懦、只顧埋頭掙錢的城市中產階級。網上流傳一個帖子，哭訴在這場股災中被強制平倉、損失大半財富的經歷，作者就是一個中產階級的典型。儘管遭遇如此慘痛，號稱不再相信"中國夢"，但他只是向當權者發出哀鳴，痛惜"老大"未能及早重拳救市。

人權律師是一個例外。他們大多受過良好的教育，有著較高的收入，屬於社會中產階級甚至精英階層。但是他們信仰法律、堅守正義，並利用專業能力普及法律，一方面呼籲統治者建立法治體系，一方面幫助底層民眾維護公民權利。此前一段時期內，因為諳熟法律，而且表現出非凡的勇氣、智慧和團結，他們既受到民眾尊敬，也讓當局抓不到把柄。

市場經濟與法治建設真相畢現

二十多年來，中共一直聲稱要建立兩樣東西，一個是市場經濟，一個是法治建設。這不僅讓國內的知識分子保持極高的期待，而且讓國際社會和它合作有了充足的理由。事實上，從一開始這就是兩個謊言，因為中共比誰都知道，如果真正按照游戲規則來玩，獨裁製度必然走向終結。然而中國知識分子和國際社會鄉願深厚，自欺欺人。

習近平上台之後，看中國經濟權力日漸強大，傲視寰宇，宣佈"三個自信"（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和制度自信），不屑與國內知識分子和國際社會虛與委蛇，處處主動"亮劍"。7月10日這一天，市場經濟與法治建設真相畢現，血光淋漓。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