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從秦剛事件中，你瞭解到什麼，學到了什麼？

（德國之聲中文網）中國外交部本周三（7月26日）的例行記者會，成為了外交部內部「醜聞」專場。外交部發言人毛寧被問了20個和她的前任老闆秦剛相關的問題，「建議大家查閱，我沒有更多的訊息」成為她的萬金油標準答案，因此遭到網民的嘲笑。在我看來，這是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表現最好的一次記者會了。

說它是「醜聞」，不僅僅因為這個被全世界群眾連續啃了一個月的「大瓜」中包含了婚外情和雙重間諜等內容，而且因為秦剛在成為「前部長」之前，以外交部長的身份突然失蹤，外交部發言人面對記者提問左支右絀，漏洞百出，同時卻又忍俊不住，明著尷尬偷著樂，直到他被宣佈免職也讓人摸不著頭腦。官方宣佈免去他外交部長職務的同時，還保留了國務委員職務；中共中央外事辦主任，前外長王毅「回鍋」再任外長，成為中共政權的首例。

外交部網站刪除了秦剛作為外交部長相關訊息，而人民日報卻仍然保留。一天時間過去了，外交部網站「外交部長」主頁及其欄目仍然顯示「訊息更新中……」這些亂象讓外界繼續猜謎：秦剛人在何處？為何被免職？內鬥和叛國的傳言有幾分可信？緋聞和政治有何糾纏？外交走勢是否會因為王毅「回鍋」更加戰狼？

外交部發言人汪文斌和毛寧已經因為秦剛事件被外國記者連番追問。尤其是周三的「醜聞」專場上，毛寧逃無可逃，不斷重申新華社已有清楚報導，讓記者自己查閱。她稱網站是按「相關管理規定進行更新」，對於王毅的接任「沒有可提供的訊息」。

有記者試圖問一些繞開標準答案的問題，比如路透社表示看過報導但找不到免職原因，反問毛寧覺得「清楚在哪裡？」隨後再問中國希望外界從秦剛事件「瞭解什麼，學到什麼」。毛寧果然沒有準備標準答案，一時語塞，略微停頓之後才說：「這……這是中國政府可以決定的嗎？」並反問記者：「我能問問你嗎，你瞭解到什麼，學到了什麼？」

毛寧這個反問相當無釐頭，應該是在既沒有標準答案、也沒有自由發揮空間的情況下的胡亂應對，但是根據網民的反饋，這種慌不擇路的窘態，反倒讓人感覺外交部發言人原來也是有「人味兒」的，甚至被認為相當可愛。

我之所以認為這是外交部發言人表現最好的一次記者會，是因為毛寧在窮於應對的同時，沒有表現出「戰狼」風格。比如，居高臨下地教訓記者「不要惡意炒作」，干預中國內政；或者指出西方國家政壇也亂象叢生，中國政府仍然是世界上最穩定、最可信賴、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人民的政府，因為這樣的政府是經過比西方體制更優秀的中國「全過程民主」選舉產生。相反，毛寧語調溫和，態度懇切，謊言說得誰都不會誤解為真話。

音樂在習近平走到台階的哪一步響起？

在當天的記者會上，路透社記者沒有機會回答，也不必回答毛寧的無釐頭反問。但是，對於社會公眾和國際輿論來說，這的確是一個被反復討論的問題：從秦剛事件中，你瞭解到什麼，學到了什麼？

外界有傳言稱，秦剛和王毅外交路線不合，他作為「親美派」人士，對趙立堅這樣的「戰狼外交官」頗不感冒，因此將他調離了發言人崗位。那麼王毅的「回鍋」是否會強化外交部的「戰狼」作風，外交政策上也更加「親俄」？

這種傳言誇大了中國外交部及其部長的作用。

這次事件中最有意思的訊息來自原白俄羅斯外交部一等秘書斯倫金（Pavel Slunkin），他回憶了在2015年習近平對白俄羅斯進行國事訪問期間秦剛有關的一段往事。他說，為了確保習近平第二天的訪問行程萬無一失，外交部禮賓司司長秦剛半夜兩點打電話給他，要求再次檢查習近平次日要參觀的博物館。令斯倫金驚訝的是，中國外交官們要數第二天習近平走的台階有多少步。「他們提出的問題是：習主席到底走到了哪一步音樂會響起？」不耐煩的斯倫金隨便指向一個台階，說就是這個。匪夷所思的是，中國外交官們認真地把這記在了筆記本裡。

「顯然第二天音樂不是這樣的。」斯倫金說，但是，「一切都很完美，一切都進行得非常順利和合理。」

可以想見，秦剛可能親自將博物館台階及音樂的準備情況報告給習近平，而習近平可能真的認為音樂無誤響起，是因為頭天晚上數了台階以及確定音樂在哪一步響起。

這個笑話很好地說明了中國外交部的工作性質：在大多數時候，他們一本正經地干著無聊無用的事務性工作。包括外交部部長在內，他們只是高層政策的執行者。他們的個人偏好對於外交政策的影響微乎其微。

甚至，他們在工作中是否存在個人偏好，都是一個疑問。我曾經在《長平觀察：王毅曾質疑習近平與普丁結盟？》一文中介紹過，目前被認為是「親俄派」代表的王毅，曾在早期對習近平與普丁的結盟表示過懷疑。王毅年輕時被認為談吐優雅，風度翩翩，是「紳士外交」的代表，受到過胡耀邦和溫家寶的賞識；如今卻口炮連連，粗魯無禮，成為深受習近平器重的「戰狼外交」領導者。

「我們一貫反對對這個事情進行惡意的炒作」

回到秦剛事件，毛寧在7月26日記者會上的「人味兒」表現，跟外交政策的偏好沒有什麼關係，而是表明，高層對秦剛事件尚未最後定調，而外交部也沒有為發言人準備好「小本本」。到了周四（7月27日），毛寧在例行記者會上的表現就有所不同了。被問及中國外交部是否支持透明治理的概念、外交部在秦剛被免職一事上有沒有實現透明治理的概念時，她回應說：「中方有關任免消息都已經及時發布了，我們一貫反對對這個事情進行惡意的炒作。」在被問到秦剛與接任的王毅是否有工作交接儀式的安排時，毛寧答說：「我沒有可以提供的訊息，但是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中國的外交工作始終在黨中央的集中統一領導下開展。」顯然，她有了一些底氣，讓發言人的工作回到常軌，因此也有了一些「狼味兒」。

那麼這些「狼味兒」是否來自王毅的「回鍋」呢？或者說秦剛事件是否反應了中共高層的外交政策轉向呢？從目前的訊息看，這只是對一起突發事件的拙劣應對，而與長期的外交政策戰略沒有什麼關係。再說，中國外交政策的「狼性」，很大程度是由中國政府和國際社會互動產生的結果，而不是中國政府單方面的選擇。具體地說，「戰狼外交」其實是西方國家的綏靖政策給中共讓出了舞台。中國外交部長是 「戰狼」還是「紳士」，更多地取決於國際表演舞台的改變。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六四記憶 ‧ 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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