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為民作主？還我們錢！

（德國之聲中文網）"不欠工人一分錢"，黑龍江省長陸昊這句謊言，是今年中國"兩會"的"金句"，代表了這個會議的荒誕本質。言論激起民憤，數以千計的黑龍江雙鴨山礦業集團員工及家屬走上街頭抗議，陸昊自食苦果，被逼公開承認仍拖欠職工薪水，不少職工生活遇到困難。這場抗議活動更是今年"兩會"期間最重要的事件，可惜中國媒體視而不見，仍然津津樂道於"美女記者"之類的花邊新聞。

以往的此類遊行抗議，出於對當局鎮壓、栽贓和報復的恐懼，以及對高層領導的幻想，大多會以"相信共產黨"、"請中央為我們作主"為主要訴求。這場抗議不一樣的地方在於，工人們打出的標語中，喊出了"我們要活著，我們要吃飯"這樣基本的人權要求，以及"陸昊睜眼說瞎話"這樣對謊言政治針鋒相對的還擊。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們還發出了觸及本質問題的聲音："共產黨還我們錢！"

和對待所有抗議活動一樣，當局的第一反應是鎮壓。以往要求中共"為民作主"的抗議者們，在軍警的棍棒、催淚彈和槍炮中被驅散、抓捕和關押。這一次，官方也派出數千名警察前往鎮壓，並列出組織者名單，稱之為"違法犯罪分子"予以追蹤。但是，並沒有證據表明，工人們因為這些更真實的心聲而遭到更多的打擊。過去的事實說明，無論如何低三下氣，只要是抗議活動，當局都會傾力鎮壓。

不僅如此，更多的抗議換來更大的空間。身為省委副書記、省長以及傳言中的中共政治新星，陸昊不得不主持召開雙鴨山礦業集團所屬的龍煤集團"脫困發展工作專題會議"，收回謊言，承認龍煤嚴重虧損導致現金流消耗，目前仍拖欠薪水、稅收和企業應上繳的各類保險，不少職工生活遇到困難。省政府以公告形式，對省長的謊言予以更正。這是同類抗議活動難得的一次勝利。

媒體和專家合謀撒謊

遺憾的是，這種更正是間接的，說謊者陸昊更沒有道歉，也不會受到懲罰，而且以新的謊言來掩蓋前一個謊言，歸咎為有關部門報告訊息不準確，甚至聲稱要懲罰謊報者。有媒體和專家也假裝天真地說，基層應該如實匯報情況，讓領導獲得真實訊息，才能作出合理的決策。我不得不說，這是合謀撒謊。一個大型國企是否虧損，有沒有拖欠職工薪水，工人們會不會鬧事，這是國企大省領導人最基本的訊息，也是他們最關心的事情。

黨媒另一種愚弄民眾的說法是，黑龍江省老國企多，改革的任務很重。改革需要付出代價，目前正在陣痛期。要理解領導人面臨的困難，大家一起共渡難關。十多年前，我多次去東北和西北採訪國企改革和下崗職工困境，幾乎所有人都在重複這類話語。十多年過去了，我們可以看到，權貴們從來沒有想要和底層工人共渡難關，經濟結構沒有任何改變，民間社會變得更加死氣沉沉。

第一代下崗工人被灌輸說，他們被"文革"耽誤，自己沒有本事，遭時代拋棄理所當然。年輕時"一心聽黨的話"成了咎由自取的上當受騙。事實上，不公正並未成為歷史，而且還在他們的下一代身上延續。

老企業遇困，產業要轉型，工人大量失業，這是全球性的問題，經濟下滑時更加嚴重。中國問題的不同之處，不僅在於官僚體系貪污腐敗，延誤社會保障體系，更因專制政權為了加強控制，盡量降低民間社會活躍度。如今，NGO提供小額貸款、促進多元就業的空間，比十多年前變得更小了。

"兩會"期間這起重要的事件說明，對於被欠薪和被下崗的工人來說，比理解領導人的困難更重要的是，堅持自己的基本權利，發出抗議的聲音。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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