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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座評論:雨傘運動十年 香港人的政治覺醒與破滅

Chi ho Tsang
曾志豪
2024年9月26日

今年是雨傘運動10周年,香港媒體人曾志豪回顧這場「讓愛與和平佔領中環」的運動如何為反修例運動「熱身」。他認為,如果沒有傘運,香港人是不可能在2019年產生「攬炒」的思想,也不會走向「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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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2014年香港雨傘運動,港警站在欽民主派人士製作的示威海報旁(資料照)
有香港學術機構統計推算,2014年的雨傘運動估計有約120萬人參與。圖片來源: Reuters/Damir Sagolj

(德國之聲中文網)2014年的夏天,明明只是10年前的事,但對香港人而言,已經是上世紀般遙遠的回憶。如果可以,我會這樣和下一代說﹕那是2014年,仍然是,舊香港的時代……。

是的,10年、20年的時間值,都不及「舊香港」三個字來得直接﹕那是沒有民主但仍有自由、香港人對前途感到失望但未覺絕望的時空。然後,下一代可能感到不耐煩,要你比較雨傘和反修例運動的分別,我只好這樣說﹕雨傘運動是「反對」,反修例是「反抗」。雨傘運動,把香港人最後一點的政治耐性消耗乾淨。接下來只可以更加激進。

雨傘運動前,香港人的遊行示威被嘲諷為「行禮如儀、打咭(打卡)拍照」,因為有固定路線、有安排好的終點、有完結時間。2003年的七一大遊行,目的主要是反對《基本法》第23條的立法,雖然人數眾多,但基本上沒有超出這種「起點開始、終點結束、不會加時、不會加插地點」的固定模式。

那種遊行示威的「壓力」,其實和管治階層的「文明」程度有關。管治階層愈文明、愈容易感受到「壓力」而讓步。2003年的那次,也是因為自由黨的田北俊「太文明」,感受到壓力而讓步跳船,結果因為立法會少了關鍵的一黨支持,才逼使董建華收回成命。

我記得雨傘前,曾參加過各種大大小小的遊行活動,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在政府總部前逗留一下便會魚貫離開;偶然有人會拿大聲公呼籲「遊行人士不要解散,我們再殺上中聯辦」,換來的往往是沉默冷待,人群四散。因為這偏離了原本的遊行路線,而且新加示威地點,超出了市民的計劃行程﹕我還要約朋友吃飯呢,怎麼可能OT(加班)再戰?

背後也反映出當時香港人的想法﹕我們是要民主,我們是要爭取,但如果要付出太多代價,那就不如擇日再戰,今天先回。更反映出香港人對政治的看法﹕我們盡責任向政府提出了意見,政府接不接受是他們的事,我們總不可能逼政府馬上答應要求吧?

雨傘運動完全不同——「讓愛與和平佔領中環」,重點是「佔領」,而「佔領」的目的就是逼政府答應民眾的要求,不答應不離開。

這其實是顛覆了過去的政治想法﹕沒有固定的起點,也沒有指定的解散時間;政府不能不回應,人民不是單純發聲,而是要得到答案,未有答案便繼續佔領。

香港街頭衝突重現

如果你只經歷過2019年的硝煙四起,你是無法想像,2014年的佔領運動對當時的香港人有多麼震撼和創新。因為,2014年的香港人,居然可以接受佔領馬路去逼政府談判、答應要求,不再滿足政府派人接信敷衍了事的回應。所以當大家回顧雨傘運動、覺得很左膠很浪漫卻嫌不夠勇武時,千萬不要忽略了曾經的時代背景,香港人是由「到時間回家」演變到「佔領馬路不回家」,而且是各區開花。

雨傘運動用宏觀歷史鏡頭一看,完全是為了2019年的反修例運動做熱身,而這個熱身,是對官民而言都發揮了作用。

先說對官員的作用。2014年的雨傘運動,政府最開初讓市民在各區佔領馬路,而且採取拖字訣,任由各佔領區消耗民意、任由佔領的市民和其他持份者爭執。付出的代價就是曠日持久的消耗戰,讓雨傘運動的維持了79日之長﹗

去到2019年,當612市民要故技重施、試圖包圍立法會再佔領街道時,警察使用了完全不同的思路,就是即時用強硬武力驅硬,除了催淚彈,更出動了布袋彈、橡膠子彈等大殺傷力武器,而這些武器在雨傘運動時並未出現。

我估計,警方內部是下了決心,不會讓雨傘歷史重演,不允許香港再出現佔領街頭的畫面。警方或者估計,只要沒有佔領的據點,便能把運動迅速撲滅;誰知事與願違,被武力驅散的香港人,反而爆發出不論強度、還有長度都比雨傘運動更厲害的反修例運動。

同樣地,雨傘運動的「佔領」也令香港人汲取教訓,知道久失必守的道理,也知道再用「佔領街頭、製造社會空轉成本、對政府管治造成壓力、逼政府讓步」的方程式是不起作用,所以才會有 Be water 和遍地開花的新形抗爭形式。

所以當2014年撐起雨傘時,原來已經為5年後的反修例運動,拉開了帷幕。2019年發生了很多勇武抗爭的場面,裝修、火魔、路障,爭議不少,也讓外界奇怪﹕香港人是如何一夜間變勇武、或者變成可以接受勇武?

還是要和2014年的運動有關。雨傘運動的佔領區,特別是金鐘的佔領區,可以說是把香港人的文明、有禮、中產、守秩序的良好品格,做了最徹底的呈現。

就說一點好了,2014年的金鐘佔領區,因為佔據了夏愨道馬路,那時居然會出現「夏愨道X號」的門牌號碼讓郵差送信﹗這不是集浪漫烏托邦文明秩序所有特質於一身的事情嗎?佔領街頭佔領到可以讓郵差送信,和2019年的示威人潮中開出紅海讓救護車通過,都是香港抗爭史上的奇蹟。

但也因為這79天的雨傘運動文明秩序,最後沒有得到政府的讓步回應,產生的後果有二﹕當時雨傘後的公民社會氣氛跌到谷底,無人知道還能再做甚麼抗爭才有用;另一個後果便是﹕如果再做抗爭,便要以雨傘運動做座標,就是不要學雨傘運動的模式。

「佔中運動」後的香港社會

雨傘運動後期的口號「拆大台」成為2019年的反修例主軸,幾乎每一場大型警民衝突都是突如其來、也不是由任何一個有名有姓的人和團體策劃。2014年的佔領,也變為2019年的 Be Water,流水四散、絕不戀戰據守。2019年的家長車、人鏈物資供應,也絕非憑空出現。2014年的佔領區得到市民的支援才得以持續佔領,可以說也為公民社會如何互相合作支援,提供演練。

2014年的佔領是用和平方式令社會停擺空轉,2019年的抗爭者似乎很早便意識到這種「社會成本」對愈來愈專橫的政府不會有用,所以才會有「攬炒」的概念。可以說,如果沒有雨傘的預演,是不可能在2019年便直接產生「攬炒」的思想。

對我來說,回顧雨傘運動最重要的意義,就是告訴世界﹕香港的抗爭不是突然爆發,香港的勇武也是由和平演變而來。政府說2019年的示威是外國勢力、顏色革命而激發,其實是妄顧事實,一切是由政府冷待2014年的雨傘運動而激起的。要用整個10年的時間軸去回顧,才能看清香港人的思想如何轉變。

曾志豪是香港媒體人,曾任職香港電台,擔任時事諷刺節目《頭條新聞》主持人。目前旅居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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