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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座評論﹕如果說留港傳媒被「馴化」了呢?

Chi ho Tsang
曾志豪
2024年10月8日

臺灣文學雜誌近日評選10名最值得期待的九○後作家,幾名香港青年在列,本是美事,內文一句「來到臺灣的學子們失望了,留在香港的青年被馴化了」卻引起爭議。客座評論員曾志豪認為,不從文學角度分析,這是一個更大課題:涉及外界對2019後香港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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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2024年10月1日,中國國慶日,掛滿五星旗的香港公屋一角。
「如果你說香港傳媒仍然桀驁不馴,那簡直就是睜眼說瞎話;但如果你說香港傳媒被馴化了,又會有許多人說你漠視了那些在紅線下戴著腳鐐艱苦跳舞的新聞工作者的努力。」香港媒體人曾志豪寫道。圖片來源: picture alliance / ASSOCIATED PRESS

(德國之聲中文網)最近一個臺灣文壇的小風波,卻意外吹奏起臺港之間不和諧聲響。

文學雜誌《文訊》評選最值得期待的10位九○後作家,有這麼一句——「大量學生移動到臺灣求學,他們夢想著在臺灣生活可以得到救贖,事實卻不然,許多人的憧憬被日常削弱,最後幻滅。來到臺灣的學子們失望了,留在香港的青年被馴化了。」

一句「留在香港的青年被馴化」,令香港人怒斥臺灣人戴有色眼鏡觀看香港人的命運和性格;臺灣人也覺得「馴化」二字用得莫名其妙,因為臺灣也有過白色恐怖年代的打壓歷史,卻沒有人曾說過臺灣被人馴化了。

我們要問﹕為甚麼會有人認為留在香港的青年是被馴化了呢?

如果不從文學角度去分析,這是一個更大課題﹕外界是如何解讀香港的現況?香港又是如何把自己的故事,說給世界聽呢?這個風波涉及外界對2019後香港的「想像」。

香港的現況很詭異,當你「說好香港故事」時會被說成粉飾太平,當你「唱衰」香港時又會被說成落井下石。

我是做傳媒的,就用傳媒生態做例子。如果我們說「留港傳媒被馴化了」,效果又會如何呢?

一樣會有留港傳媒反駁你:我們沒有被馴化,我們仍用不同的空間、用不卑不亢的態度訴說可以守護的最微小的真相,例如有專門報導法庭的、有做專題追蹤的、有做現場直播報導的等等。

但同一時間,留在香港的傳媒人也會承認,大氣候是天寒地凍,除了看到的大抓捕,也有很多看不到的禁區紅線和不能報導的真相題目,自我審查是由下而上的基本動作。

譬如資深傳媒人區家麟最近著作《最後的信仰》便提到,一位新聞從業員不知道在六四時訪問了某位社運人士會否惹上麻煩,他主動向採訪主任求助,採主安慰他「「放心我們會替你審查」。這又叫「愛的審查」。

書中的審查變成了記者主動、而且是正向的做法,不是過去打壓新聞自由的霸道行為。

這既是生存之道,畢竟這是2024年的新香港了;但在外界看來,這些迎合、這些修正、這些審查,難道不能算是「馴化」嗎?

所以,這就是香港的詭異地方。

如果你說香港傳媒仍然桀驁不馴,那簡直就是睜眼說瞎話;但如果你說香港傳媒被馴化了,又會有許多人說你漠視了那些在紅線下戴著腳鐐艱苦跳舞的新聞工作者的努力。

這裡的「誤區」,其實是從大環境還是小個體的角度出發。

舉另一個例子,如果我們說,「留在中國的青年人被馴化」,又會有甚麼效果?

或許贊成者眾,畢竟臺港兩地都會用「小粉紅」、「洗腦」、「義和團」去理解大陸的新一代,這也是最方便敘事方法。但只要有真的仔細觀察大陸年輕人生活狀況,你都會知道,絕不是所有大陸人都被「馴化」了。

譬如那曾經的白紙運動、那喊出「我們是最後一代」、四通橋的勇士、疫情下的公民記者

你說這些人,算不算馴化?他們當然沒有造反也沒有革命,但他們就是生活在紅線下、在洗腦教育的大環境下,艱難的維持著相對獨立的人格去生存。

但問題是,外界有幾多人,會因為這些個體的存在,而說一句「留在中國的青年人仍然在頑抗」?

因為外界看中國是看大環境,是看那些荒謬的法律、荒謬的管制,和那些太過賣力演出的五毛叫囂。

那麼外界看香港,是否也用了單純的大環境去評斷呢?大環境對香港年青人的確不夠友好,另一個原因是許多出走了的香港人,包括我本人,也有份「唱衰香港」。

你應該聽過很多次「今日香港、明日臺灣」吧?那請問,這句說話的「今日香港」,肯定不會是一個「積極活潑生猛」的香港吧?

以傳媒界別為例,我都會被問到香港傳媒今天的生存狀況如何,客觀事實的確是不容樂觀。當香港已經發生連記者的家人都會被恐嚇威脅,你很難說香港傳媒生態很健康吧?

在這種資訊環境下,臺灣有人會覺得留在香港的人境遇很糟糕,縱使不需要使用「馴化」二字,但這態度也就不足為奇了。

2024年8月29日,香港《立場新聞》前總編輯鍾沛權出庭,被大批傳媒包圍影相。
2024年八月底,已停運的《立場新聞》兩名高層與其母公司,被香港法院判定「串謀發佈煽動刊物罪」成立,是主權移交後首宗港媒「煽動罪」成立。圖片來源: David Chan/ZUMA Press Wire/IMAGO

香港的情況很特殊,留在香港的人,面對政府「說好香港故事」、要把香港說成和以往一樣金碧輝煌,非常反感,總是要用各種方法去踢爆政府的謊言。

最經典例子便是,數一數香港有幾多「吉鋪」(己經關門結業的店舖),他們希望用真實的凋零數據去駁斥政府「由治及興」的粉飾太平。

但另一方面,如果有海外香港人或其他人士,說香港已死、香港玩完、香港無希望,他們也會不高興,覺得這些言論都是不負責任的風涼話,認為說香港已死的人只是想合理化自己離開香港的行為,這些人見不得香港好,也不能接受香港其實仍有許多機會。

這幾乎成為「留港」和「離港」人士之間的鴻溝矛盾,所以臺灣這次的「馴化」風波絕非罕有例子,某程度就是上述情況的一個延伸。

我覺得「馴化」二字最大問題,並不是甚麼「動物化」的侮辱,而是以為香港人都是心甘情願地在配合。

因為不論是文藝界、傳媒界,或者普通的香港市民,我相信每個人心中都很清楚知道,這只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無奈之舉,是生存的適應之道,但每個人都不認命,這是最大分別。

因為「馴化」是認命了﹕你是我的主人、我不會再反抗,你把狗繩子除掉我也不會亂跑、亂吠、亂咬。

但為甚麼《國安法》23條仍然高舉?因為政府知道,一旦沒有了惡法、沒有了《國安法》指定法官、沒有了紅線鎮壓,香港人又會再次站起來。

為甚麼警察一直不敢讓遊行示威舉行?因為政府害怕,他們害怕有人「藉機搞事」,因為他們知道,現在的香港人口不服心也不服,離「馴化」還有很大段距離。

那些旁聽師、寫信師支援在囚人士的各種活動,那些仍然收容被政權點名的異見人士繼續寫專欄的報刊,縱使壓力已經大到他們直不起腰,但我們都知道,他們頂得辛苦,沒有認命。

沒有認命,也就不可能是馴化。

最後再講多一句大陸的事情,民間流行一句「到處張獻忠」(明末起義軍領袖,殺人如麻),特別是對官員幹部的「張獻忠」行為,其實就告訴大家﹕經歷了高壓管治的順民,他們「獻忠」的方式,仍然是很血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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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志豪是香港媒體人,曾任職香港電台,擔任時事諷刺節目《頭條新聞》主持人。目前旅居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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