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美國說服歐盟抵制冬奧的努力已經失敗
2021年12月10日德國之聲中文網:在德國大選之前,您接受我們採訪的時候曾經表示,不管新政府是誰來主政,德中關係都會經歷一段磨合期。如果肖爾茨當選總理,磨合期可能是最短的。現在他的確當上了德國總理,但是對華態度比較強硬的綠黨女政治家貝爾博克成了外交部長。在這種情況下,您預計雙邊關係將經歷怎樣的摩合呢?
辜學武:其實通過對三黨聯合執政綱領文件的研究,以及對近一段時間肖爾茨總理的表態進行分析,我覺得這個磨合期可能會更短。執政綱領裡面對華的表述整體來講是非常溫和的,雖然中國涉及新疆、香港、台灣的問題都提到了,但都採取了比較折中妥協的方式。
舉一個例子,這份文件中提到支持台灣以更多的方式參與國際組織,這是台灣方面很高興看到的。但這其中還設定了兩個前提條件,一個是堅持「一個中國」原則,第二就是支持台灣參與「事務性的組織」,也就是非主權性質的組織。這其實和中國大陸的態度是一致的,因為北京從來也不反對台灣參與國際組織,只是要以 「Chinese Taipei」的名義參與。
所以可以看出,文件並沒有和中國正面對抗,只是用德國的話語表述出來,留下了很多的解讀空間。我認為三黨在這部分表述中一字一句推敲得很嚴謹,從德文來看他不是隨便寫上去的。包括在涉及新疆問題的部分,文件也沒有使用美國所提出的「種族屠殺」這個概念,也沒有用「集中營」這樣的詞匯,只用了「人權侵害」(Menschenrechtsverletzungen)這個表述,而且也沒說要跟中國抗議,只是說要「溝通」(kommunizieren)。
所以我認為德國新政府上任之後,和中國之間的磨合期肯定還是有,畢竟德國第一次有了一位女外長——貝爾博克,她才40歲,正是風華正茂、血氣方剛的時候,對中國的態度也會表現在語言上,會有一些對華比較尖銳的言論。中國必須要接受這一現實,那就是現在德國的執政黨內有一批新生代人物,他們對中國的所作所為都不太認同,對中國走的道路也不太理解,肯定會提出批評。但畢竟總理是肖爾茨,他又是另一種風格。所以兩國之間的關係肯定需要磨合,但時間不會太長。
「大國外交的主導權在總理手中」
德國之聲:之前柏林出版的《日報》(taz)曾經援引前總理施羅德的話,把德國總理和外長之間的關係比作「大廚和跑堂」,也就是說總理是外交政策的制定者,而外長只是負責執行。你認同這個比喻嗎?
辜學武:這個比喻雖然有點誇張,但從德國的憲政體制來看確實如此。這個體制一方面尊重從「總理原則」,也就是說總理具有最終的政治決策權,另一方面是「專業部門原則」,也就是各部在自己的專業領域內要負責任。一個外交部長或者國防部長,雖然來自不同的黨派,但一旦進入政府內閣之後,就要受到憲政體制的限制。從實踐來看,對大國外交的主導權都是掌握在總理府,對俄羅斯、美國、法國還有中國,都是如此。可能對其他小國家的外交關係上,外交部活動空間大一點,但是對大國的關係總理會把持得非常緊。
德國之聲:目前美國帶頭對北京冬奧會實施外交抵制,媒體也非常關注德國新政府的態度,肖爾茨在日前的記者會上說,暫時不會跟進。當時和他一起出席記者會的綠黨和自民黨主席的表態也比較模棱兩可。這應該算是「交通燈」聯合政府在上任之後面臨的第一道難題吧。您認為肖爾茨以及他的外長貝爾博克會如何解答這個問題呢?
辜學武:從目前的表態來看,他們還是非常謹慎的。從這個態度可以看出來,第一他們不願意跟著美國走,但也表示尊重美國的這個決定。為什麼會有這樣閃爍其詞的表態,就是來自新政府在執政風格上的一個改變,即任何重大決策都需要以歐盟統一的立場來發聲。他們現在是通過模棱兩可的態度來贏得時間,和歐盟其它國家協商,尤其是法國、波蘭等。歐盟一定會商議出一個統一的立場來對待北京冬奧會。我覺得他們可能不會完全走美國的道路,但也不會沒有任何動作,應該會盡量選取一個讓中方和美方都能夠接受的方案,至於具體是什麼動作,我們也只能拭目以待了。
德國之聲:肖爾茨表示,在外交政策方面還是以延續梅克爾時代的路線為主。如今他領導的是德國歷史上第一個三黨聯合的政府,社民黨、綠黨和自民黨對待中國各有怎樣的主張,最終又如何整合成一個德國政府的對華政策呢?什麼樣的路線會佔據主導地位?
辜學武:其實可以說他們已經整合成功了。如果讀懂了三黨聯合執政宣言的話,應該可以看出他們是決定繼承梅克爾的對華政策遺產。要問什麼是梅克爾的對華政策遺產,其實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她和中國的三代領導人,尤其是和胡溫體制以及現在的習近平、李克強共同打造了中德政府間磋商機制。這是中德雙邊關係機制化的一個結構,從政治學角度來看,中德關係、梅克爾對華政策能否延續下去,就看新政府是接受還是拋棄這個政府間磋商機制。三黨的聯合執政綱領中簡短地提了一句:我們願意繼續中德政府間磋商機制。由此可見,他們會繼續走比較務實的外交路線。
「美國試圖說服歐洲對冬奧進行抵制的努力已經失敗」
德國之聲:法國體育部長12月9日則表示,法國不會抵制本次冬奧會。假設最終德國在歐盟的框架內作出決定,不對北京冬奧會實施外交抵制,那麼肖爾茨將如何面對來自美國的壓力?
辜學武:其實美國試圖說服歐洲對冬奧進行抵制的努力已經可以說是失敗了。我們不會看到美國對歐洲就此作出更強烈的反應。因為上周《美歐中國議題對話》公報出來之後我們就能發現,冬奧會根本就沒列為一個話題。換句話說,美國可能在宣佈(外交抵制)之前就已經做了很多工作去說服歐盟一起行動,但是沒有成功。法國方面先表態不抵制,這可能會讓肖爾茨感到如釋重負。因為他剛上任,肯定不願意打頭陣。所以我估計最終德國可能不會抵制,但是為了不讓美國難堪,也不會派很高級別的官員參加。畢竟對於歐盟來說,美國是盟友而中國不是。但對於中國來說,德國只要別跟著美國一起明確抵制,你派誰來都好。
如果最終美國不能說服十個以上的國家來參與抵制冬奧的話,可能都不能稱之為真正的「抵制」。因為boycott這個概念,是要一定數量的人參與才能算作真正的抵制,比如1980年莫斯科奧運會,當時西方社會因為蘇聯入侵阿富汗而發起抵制,50多個國家響應,這才是真正的全面抵制。
德國之聲:您跟肖爾茨有沒有過接觸?你認為他的處事風格、執政風格跟梅克爾相比,會有什麼不同?
辜學武:我跟他本人沒有過接觸,但是通過一些訊息,以及和跟他熟悉的人進行交談,我覺得他和梅克爾有一些相似之處,也有不同之處。相同之處就是他們都是出生在北德,梅克爾在漢堡出生,後來跟隨父母到了東德;肖爾茨就是在漢堡長大的。北德人民特有的憨厚、內斂,雖然不擅演說,但卻做事穩重——在這一點上肖爾茨和梅克爾是比較相似的,雖然他們是在不同的政治體制下成長的。
但在政治理想的追求方面,他們還是有很大差別的。梅克爾在東德長大,教會家庭的背景使她對東德的體制有刻在骨子裡的反感。肖爾茨雖然也是「憤青」,但按照現有的一些資料來看,他年輕的時候是個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曾經是社民黨青少年組織的領導人物。後來他們這一代人很多都轉型為社會民主黨人,但他們的政治理念裡維護社會公平,提高社會福利還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再看肖爾茨來自的社民黨政治流派,是從前面兩位社民黨總理施密特和施羅德傳承下來的。施密特曾經說過,他不認為自己比當時的中國總理朱鎔基更懂得如何治理中國,所以他也沒有資格去教訓對方。所以我覺得作為這個流派的傳承者,肖爾茨應該還是會保持這種務實的理念。雖然他在價值觀方面肯定不會認同中國的那些東西,但是在和中國打交道的時候,應該是比較平穩的,是尋求和平共處的。
辜學武是政治學教授,德國波昂大學政治學與國際關係學終身講座教授並兼任全球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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