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融入史(26):上帝與士兵
2019年6月8日(德國之聲中文網)上世紀90年代初,冷戰結束不久,冷氣尚存。特別是處於冷戰前沿的德國,陣營式思維仍然存在。我牧師男友的鄰居 - 一位和藹可親的少校 - 就曾懷疑我是中共間諜。後來,他成了我們的證婚人。
當我聽到上校的懷疑,感到受了侮辱,不是因為懷疑本身,而是其中暗藏的對我智商的懷疑。假如我真是帶著使命來德國,那麼我怎麼也要勾搭一位將軍,至少是上校,因為從牧師那裡能得到什麼有價值的情報呢?不過看來我錯了,原來部隊給他定的安全級別為三級。當他的上級得到我們將要結婚的消息時,馬上將他的安全級別降至零。我實在想不到我這個無足輕重的中國人竟受到如此重視,頓時受寵若驚。
我的男友對上級的決定也泰然處之。不過我們的婚姻仍然面臨一大障礙:在德國,新教牧師可以娶天主教徒甚至穆斯林,但不得與無信仰者結合。儘管與天主教神甫相比,新教牧師的處境要好得多:他們可以和女友堂而皇之地結婚,而不必稱之為管家。不過具體到我們的情況,我必須做出一個重大決定:扯證兒之前接受入教洗禮。當果真站到杜塞一座教堂的台上、面對一排排官兵的時候,我有點兒心虛了:這不是在欺騙上帝嗎?我隨之自慰:既然你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也就不存在欺騙的問題。
上帝在暗中保佑我們?
不過婚後我似乎冥冥中感到上帝的存在。這特別與丈夫的開車風格有關。手握方向盤的他與平素斯文的牧師判若兩人。多少次在盤旋的山路上,我乾脆屏住呼吸,雙眼緊閉;他則單手"掌舵",另一隻手輕撫我的腿:"別怕,我開車帶著上帝的信任。"
教堂婚禮前夕我正擔心開銷透支的時候,我們賬戶上突然多了五千馬克。我們懷疑是重名重姓,銀行搞錯了。銀行職員卻矢口否認。"這看來是上帝的禮物了",我小聲嘀咕著,並馬上為自己的言論感到吃驚。
當父母問他們的女婿是什麼職業的時候,我隨口說:"軍隊裡的政委。"這聽起來不錯,父母很滿意。仔細想想還真有可比性。政委的任務是讓士兵黨員堅持黨性,而牧師則是讓士兵中的教徒堅定其信仰。他為士兵主持婚禮,給他們的新生兒洗禮,在軍營的教堂布道。我最喜歡的活動是"家庭靜思"。每年我們要和官兵及其家屬共度幾個周末,地點都是些世外桃源的村鎮。不過我覺得加什麼標題都行 - 饕餮周末或是葷笑話大賽,只是和靜思不沾邊。我和官兵們打成一片,學會了德國式打牌,酒量也直線上升。
士兵的煩惱
當然,牧師的工作不僅僅是和官兵一起享樂,他還要為信眾排憂解難。開始的時候,我不太明白為什麼大多是年輕的士兵來找"政委"傾訴。後來我讀了一本講歐洲男性歷史的書,似乎找到了答案。原來,老派男人仍然遵循所謂霸權男性的模式。據此,男兒有淚不輕彈,打掉了牙齒往肚子裡咽。上世紀68年學運之後,多樣化男性取代了霸權男性。今天的男人可以暢快淋漓地暴露自己的弱點。我記得有一位士兵因為必須早起而陷入抑鬱。我很想給他開個處方:去中國的兵營體驗一個月。
我在德國教會和部隊的體驗持續了兩年。之後,我先退出了教會。這不是因為一位中國同事和我算了一筆帳:每月80馬克教會稅相當於每月損失一雙漂亮的鞋,而是因為我逐漸接受不了自己扮演的角色--牧師太太。我來德國是為了享受自由生活,不是為了扮演角色,更不想做牧師太太。牧師太太不信上帝?這樣的話我能向誰傾訴?
退出教會為退出婚姻拉開了序幕。不過我很珍惜那段時間。在那兩年裡,我和眾多官兵展開了思想交流。很多人因為我開始對中國感興趣。我想,假如我從中國帶來了使命,那麼這應當是一項增進民族間理解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