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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維族人: 中國政府試圖利用家人逼我噤聲

William Yang
2019年7月11日

新疆問題專家鄭國恩 (Adrian Zenz) 今年3月表示,可能有高達150萬名維吾爾人及其他穆斯林少數民族被關押於再教育營。近期有些維吾爾人卻在「特殊條件」下,被中國政府釋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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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na Polizei in Xinjiang
中國政府近期開始透過釋放一些維吾爾人來對海外的維吾爾人施壓。圖片來源: Getty Images/AFP/J. Eisele

(德國之聲中文網) 正當數以萬計的維吾爾人仍在試圖確認「失蹤」的親人是否身處新疆再教育營的同時,至少有三名流亡海外的維吾爾人與德國之聲分享了他們父母被中國政府從再教育營釋放的訊息。 然而,這些被釋放的維族人卻開始要求家人停止公開批評新疆的再教育營,並強調他們在新疆「過得非常好」。

今年26歲的喬達特(Ferkat Jawdat)是一名流亡美國的維吾爾人。自從他父親2006年在美國獲得政治庇護後,他與他的兄弟姊妹陸續移居美國。 然而,他母親卻因為無法從取得中國護照,被迫一人留在新疆。 他告訴德國之聲,中國政府近年來數度利用他的家人來脅迫喬達特,試圖逼他放棄海外的維權運動。 當中國政府開始大規模將維吾爾人送進再教育營時,他的母親於2017年底也首次被關進再教育營。

他說: 「我母親在2017年11月20日透過微信訊息告訴我她必須去『學校』學習,但她強調因為『學校』有很多她認識的人,所以我不用擔心她的安危。 她那次在再教育營內待了22天。 」

當喬達特的母親第一次被放出來後,每當喬達特詢問她是否知道另外兩位舅舅的下落,他母親總是避而不談。 過了幾周後,她母親在一次通話過程中,告訴喬達特她簽了一些中國政府給她的文件,保證她不會與任何在美國的親人聯繫。 他告訴德國之聲: 「幾天後,她在一次通話過程中哭著告訴我,與我們通話是違法的行為,而我可以看到她當時眼中充滿了恐懼。 」

喬達特與他母親持續保持聯絡,但在2018年2月6日,他母親又傳了一個訊息給他,表示她必須再次去「學校」學習。 他說: 「他要我努力工作,並在訊息的尾聲表示她不確定這次何時能離開『學校』。 在那之後,我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聽到她的聲音。 」

Ferkat Jawda
喬達特的母親因為無法取得中國護照,導致她被迫與家人分隔兩地,而她自2017年底,曾多次被中國政府送進新疆的再教育營。圖片來源: privat

在他母親第二次被送進再教育營後,喬達特開始積極替他家人發聲,透過不同管道分享他家人被送進再教育營的事。 而他在2019年3月26日與另外三名維吾爾人一起見了美國國務卿蓬佩奧 (Mike Pompeo),但那場會面的消息卻導致他的阿姨與姨父在數天後,被新疆政府從再教育營轉移到新疆別處的監獄。

他告訴德國之聲: 「我在美國的親戚告訴我,一些在新疆的親戚說我必須停止所有維權行動,不然我可能永遠無法見到我母親。 那是中國政府第三次嘗試透過家人來威脅我。 」

然而,喬達特卻在今年5月17日接到一通來自家鄉的電話。 當他接起電話時,他馬上認出電話另一頭的是他母親。 她跟我說她五月被放出再教育營,然後她在我祖母的家待了幾周。 然而,對他而言,他母親說出的每個字都讓他想起媒體報導中,被關在再教育營內的維吾爾人的證詞。 喬達特告訴德國之聲: 「我母親跟我說她在『學校』學了中文,而『學校』所有的建築跟設備都很好又很大。 她還一直強調學校待她很好,而且她很高興終於能用國家的官方語言與我交談。 」

喬達特的母親除了不斷讚揚新疆再教育營外,也要求他停止所有維權行動,並提醒他絕不能加入任何反中國政府的組織。 他說: 「她一直說『我們的政府對每個人都這麼好,而我對於能去學校上課也感到十分開心』。 」

在喬達特與他母親進行了15個月來的第一通電話後,喬達特從一名新疆的親友那兒得知他母親在與他通話的隔天,便被送回再教育營內。 他告訴德國之聲: 「我當下覺得被中國政府騙了,而我也忽然瞭解他們想利用我母親來向我施壓。 這整起事件讓我覺得我不能相信任何人說的話,這也包含我母親本人。 然而,我也更堅定的理解到我必須持續向外界發聲,因為我認為這是少數有可能救我母親的方法之一。 」

「妳必須刪除所有東西」

安娜與莎拉2018年底突然與她們父母失聯,而此後她們不斷試圖探詢父母的下落。 安娜在2019年1月突然接到一通來自新疆當地民警的電話,問她知不知道她父母為何被關進再教育營。 她告訴德國之聲: 「民警問我是否知道我父母為何被送進再教育營,我便告訴她我唯一知道的是我聯絡不上我父母。 當我繼續問她是否知道我父母的下落時,她只跟我說我父親好像因為酒駕被關進再教育營。 」

安娜認為這通電話證實了她父母確實被關在再教育營內。 接下來幾個月,他們都無法成功聯絡上她們父母,但在今年3月,她姊姊莎拉突然透過電話聯繫到了她父親。 在電話中,她父親說他過去幾個月都住在村裡,忙於準備「結親」的活動。 結對認親是由中國政府在新疆推出的一個政策,由中國共產黨派超過100萬幹部深入維吾爾家庭,與維吾爾人一起生活,並監視他們的生活。 當天稍晚,莎拉與她父母透過影片進行通話。

China - Dabancheng - Umerziehungslager
圖片來源: Reuters/T. Peter

她告訴德國之聲: 「我看到他們的時候我差點哭了,因為我媽媽已完全變形。 她以前是很容光煥發的,但出來之後,整個人臉上只剩下皮了,而且臉色特別蒼白。 那我父親則是沒了頭髮。 這些線索就是很明顯的訊息他們進了再教育營,所以我沒有必要特別去問他們。 」

從那天起,安娜與莎拉變能正常與父母透過影片聯繫,而她們的父母也能邀請客人到家裡作客,甚至去拜訪親戚。 然而,每當她們與父母通話時,他們都會叫莎拉與安娜刪除之前在網路或社群媒體上分享過的敏感內容。

莎拉告訴德國之聲: 「我父母會一直說他們現在過得非常好,所以我們不應該在網路上發任何的話,且應該刪掉以前發過的任何東西。 當我問她之前那段時間都到哪去時,她總會說她前陣子生病了,但她不想要我擔心,所以沒有告訴我。 」

然而,整個情況在一些相關媒體報導刊出後就變了。 莎拉告訴德國之聲,她母親在得知她們針對新疆再教育營接受媒體採訪後,便要求她刪除網路上所有相關的內容,並責怪她為何答應要刪除之前發過的東西,但最後卻沒有照做。 她說: 「我母親當時一直說,他們過得這麼好,我們為何還要講這些話來破壞他們平靜的生活。 」

兩人經過一番激烈爭論後,莎拉的母親再次要求她馬上刪除網路上所有相關的內容,並結束通話。 幾天後,她父母突然又打給她,並要求她馬上回家刪除網路上所有的相關內容。 她告訴德國之聲: 「我爸在影片內哭了。 他叫我馬上從上班的路上回家,然後把所有在網路上發過的東西都刪除。 我說我昨天說會刪,但我爸爸說不行,現在情勢不一樣了。 他說『妳必須馬上回家刪掉。 』他又馬上說,『這些話你都不要講,你就馬上回家刪掉東西,否則我們再也不跟妳聯繫。 』」

那天之後,兩姊妹與父母又失聯了幾周,而她們父母甚至暫時將安娜從微信列表中移除。 雖然莎拉近期已與父母重新恢復聯繫,但安娜仍無法成功與父母進行視訊通話。 安娜告訴德國之聲: 「我父母肯定是被中國政府施壓才不與我聯繫的。 過去不管我們之間產生什麼樣的矛盾,他們從來都沒有跟我們失聯過,從來不會因為生氣不接我們電話。 但這次居然把我的微信給刪了,絕對是中國政府逼的。 」

反觀喬達特的情況,新疆政府五月底再次將他母親從再教育營放出來,而他現在也能定期與她聯繫。 然而,她的一舉一動仍然受到政府的嚴加監控,而她不斷要求他停止一切維權活動。 他告訴德國之聲: 「我舅舅家門口裝了兩支監視器,所以沒有人能輕易的拜訪我母親。 不久前,一名中國共產黨的成員甚至試圖說服我回新疆一趟,因為我需要親眼見證當地的情況,並非如外國媒體所報導的。 當我拒絕配合時,他甚至威脅我說中國是個強大的國家,所以不管我怎麼做,都無法改變現狀。 」

英國諾丁漢大學的新疆研究專家圖姆 (Rian Thum) 告訴德國之聲,新疆政府近期不斷使用上述兩個案例中提到的策略來向流亡海外的維吾爾人施壓。 他說: 「有不少案例是,中國政府不準從再教育營出來的維吾爾人對外分享他們的經驗,並脅迫他們簽署文件,承諾他們不會揭露任何他們於再教育營內經歷過的事。 」

當莎拉在網路上分享了父母獲釋的消息後,不少維吾爾人開始將她的故事視為一個成功案例,但在她眼中,她父母仍處在不安全的狀態中。 她告訴德國之聲: 「我不認為我的故事是個成功案例,而我們不能因為接到家人電話或因為家人從再教育營出來而將這個事情視為成功。 我們必須理解這不可能是短期內能結束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