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螞蟻撼動和諧社會,國安不能維持國安

瀟陽2007年12月12日

「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中國遼寧省正在上演的「蟻力神」事件最形象地演繹著這一中國古訓。涉及上百萬人的社會事件、上萬人的遊行示威在中國的媒體上竟然是不存在的,國家機器採取圍堵和高壓的一貫策略,企圖靠國安、警察和社會控制,將事件納入「和諧社會」的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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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片來自網路-原作者不明圖片來源: DW

墨非定律說:「如果一件事情有可能被弄糟,那它就一定會被弄糟。」在中國的背景和中國特色的「治國」思路下,一場本來是正常的商業破產事件,就不但變得極不正常,而且還正在朝被處理得極為糟糕的方向演變。

在當今中國,最容易製造的大概就是神話,最容易破滅的也就是神話。今年11月底,亢奮了八年之久的「蟻力神」神話終於破滅了。就像趙本山為蟻力神做的廣告:「管用嗎?誰用誰知道!」,據說有100多萬戶的「蟻民」現在都知道:上當了,賠了!於是有上萬「蟻民」聚集到遼寧省首府沈陽遊行示威,要求政府負責。一場騙局或者說是賭局破滅是早晚的事,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硬道理」,但是騙局和賭局的發生和收場方式卻是典型的中國事件。

「蟻力神」-中國社會的一劑「偉哥」

通俗地說,「蟻力神」是沈陽天璽集團在全國推銷甚至出口的一副壯陽藥,其神奇成份來自「擬黑多刺蟻」。天璽集團通過「委託養殖」這種幾乎是不勞而獲就獲取高投資回報率的方式作為誘餌,將上百萬家庭納入了今天看來屬於「非法集資」的騙局和賭局,養螞蟻的熱潮不但席捲遼寧,甚至還波及其它省市及香港。例如,浙江省紹興就有一位「蟻民」將30萬養老錢交給一位熟人去投資「蟻力神」,結果他連螞蟻的屍首也沒見過一個,錢就打了水漂兒。相比之下,絕大部分血本無歸的遼寧「蟻民」至少還是「幸運」的:他們的家裡至少還有若干養著螞蟻的紙箱和一紙委託養殖的合同。

有了趙本山和范偉在央視黃金時間的廣告代言,「蟻力神」的在中華大地上的名聲和熱度幾乎可以與「腦白金」齊名。然而,趙本山說了「管用」就真的管用了嗎?其實早在2003年,中國媒體就有報導,美國食品與藥品管理局就警告「蟻力神」含有處方濃度的「西地那非」成分,即地球男人都知道的「偉哥(Viagra)」的主要成分。

「蟻力神」到底有多神,大概不僅僅是趙本山才知道。就像天璽公司為養蟻戶的確提供了實實在在的誘人的投資回報,「蟻力神」也靠「藥力不夠,西藥來湊」這一中國保健藥品的流行手段,讓用過的人知道確實還「管用」。在中國,真藥假藥品都做廣告,而且廣告鋪天蓋地,似乎整個社會都在生病,而「蟻力神」恰是一副給中國社會帶來過度亢奮的「偉哥」。

雖然「管用」的代價是「蟻力神」的堪比偉哥的價格,但是它的盈利顯然不足以支撐天璽集團為螞蟻養殖戶提供的50%到40%的高回報率,這是明眼人早就看出來的問題。2001年和2004年,在政府打擊非法集資的運動中,王奉友雖然落入調查者的法眼,但是每次都被放過一馬,這也是如今廣大養殖戶認為「蟻力神」的背後有政府暗中保護和扶持的原因。2003年,王奉友成立了房地產公司,如果政府監管盡職盡責的話,至少有足夠的理由去懷疑王奉友用「螞蟻圈地」的可能。但是,直到不久前,王奉友頭上仍然籠罩著絢麗耀眼的光環,受到政府、媒體和各種專家的吹捧。在天璽集團的官方網站上,依然能看到今年五月王奉友獲得第二屆「最具社會責任感企業家」稱號的圖文報導,把他捧上神壇的是人民代表報社、國家行政學院經濟研究等,頒獎的就是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顧秀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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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璽集團老闆王奉友-該公司網站上的截圖圖片來源: DW

就是這些光環,讓身在局中的「蟻民」迷失了起碼的判斷力,盲目相信這是一條保了險的、除了給螞蟻喂水喂麵包屑就無需付出勞動的快速暴富之道。也正是因為這些光環,在蟻力神破產後,蟻民們相信他們是權勢者勾結起來利益分贓黑幕的無辜犧牲者,是在訊息完全不對稱和被剝奪了知情權的游戲中必然的輸家,因此他們自然遷怒於那些制定中國遊戲規則的權力與商業精英階層,如果事件得不到蟻民眼中的「公正」的解決,他們的憤怒必然指向這個制度。

一場游戲規則就不公正的游戲,你不能指望有一個公正的結局。從表面上看,政府不應該為一場賭博的輸家賠償損失,因此「蟻民」要求政府承擔損失似乎有欠公正,但是這麼大的賭局能堂而皇之地在中央電視台大作廣告,能在官方打擊非法集資的運動中毫發無損,由此帶來的上百萬社會成員蒙受巨大損失,政府顯然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更何況即使是一場不可抗拒的自然災害,如果受災面積很大,政府也有義不容辭的救濟義務。

「三個代表」與「三個鎮壓」

如果說「三個代表」代表的只是中國共產黨的一種合法性理想與願望,那麼「三個鎮壓」無疑是與「和諧社會」形成鮮明對比的另一個現實寫照。在一個國家權力不受監督、社會財富分配不公、民意缺乏凝聚與傳遞渠道、機會不均等、社會嚴重兩極分化、社會成員之間缺乏信任的社會,「社會和諧」不過是「社會控制」的一個代名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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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度上搜索不到「蟻力神」圖片來源: DW

「蟻力神」破產演繹成萬人上街的抗議事件後,中國網路禁忌詞匯表上又新增加了「蟻力神」這字詞,在中國最大的檢索引擎百度上,「蟻力神」從此消失了。作為網路时代群眾自發組織的一個有用工具QQ群,只要被發現與「蟻力神」有關後,立刻就被封鎖了。中國的官方媒體對事件噤若寒蟬,禁止蟻民上街鬧事和上訪成了遼寧省各級政權與專政機器最緊迫的任務。

12月11日,德國之聲記者通過電話採訪了沈陽市和阜新市的若干螞蟻養殖者,瞭解了一些蟻力神事件的當事人情況和他們眼中的事件最新發展。

沈陽市的沈女士(化名)說,政府對群眾抗議採取的是「三個鎮壓」政策,即網路鎮壓、媒體鎮壓和群眾鎮壓,試圖來阻止事態進一步擴大。她說,沈陽當地警察被授權在必要時用武力鎮壓「鬧事者」。

沈女士證實,蟻力神無力償還本利的風聲傳出後,成千上萬的養殖戶通過網路QQ群等聯絡手段組織起來到沈陽省政府前抗議,與警察發生了衝突。為了平息風潮,沈陽市政府採取的處理辦法是讓養殖戶到社區居委會登記填表,以便明年返還一部分款項。至於誰來返錢、返多少和什麼時候返,政府還沒有做出任何交待。

阜新市的劉先生也參加了萬人到省政府前的示威遊行。他也向德國之聲證實,他被要求到社區登記,社區通知他們在12月20日到3月9日之間將養殖螞蟻的合同原件上交,作為以後賠償的證據。但是劉先生擔心,合同原件上交後,手中的證據就沒有了,從而失去索賠的資格。社區對養殖戶的損失賠償不做任何具體承諾,只告訴他們天璽公司正在破產清算中。但從上交合同的期限來看,短期內能賠償蟻民的可能性不大。

直到12月10日,遼寧省各地方電視台才播報遼寧省公安廳對王奉友刑事拘留的消息,冠以的罪名是「組織、策劃、煸動蟻力神養殖戶集體上訪,擾亂社會秩序」。官方媒體的定調不但與事實不符,在媒體失去公信力的中國,人們不由得猜測這是政府為自己開脫責任。阜新的劉先生說,養殖戶最關心的返錢問題,但官方唯一的報導對此根本不提。

劉先生說,他當初去沈陽抗議完全是自發的,根本沒有任何人唆使。他還說,現在上訪和遊行很難組織起來了,因為遼寧省政府下了狠令,叫做「有上訪,就下崗」,即阻止養戶上訪的工作從上至下一級級包幹到戶,基層幹部將控制工作落實到每一個養戶,誰手上負責的養戶出了問題,幹部就得下崗。

「三個鎮壓」之親身體會

「蟻力神」事件爆發後,因網上報導「重慶九龍坡最牛釘子戶」而被稱為「中國第一公民記者」的周曙光從湖南趕到沈陽尋訪養殖戶,但行蹤卻逃不過國安和警察的眼睛,被強行遣返。將部落格作為一種「個人媒體」觀察和參與公共事件與社會進程,這種所謂的「公民記者」在國外已經非常普遍,但在中國卻因為技術上的阻礙和政治上的危險而屬鳳毛麟角。在「蟻力神」事件上,公共媒體缺位和失聲,像周曙光這樣的「非典型憤青」就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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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蟻穴」的周曙光圖片來源: DW

沒有正常收入的周曙光向媽媽借了些錢和帶上部分自己準備開個小店的本錢,11月29日從湖南乘火車趕赴沈陽,為了省錢,他乘硬座一路顛簸到了東北。到了沈陽後第一天沒有訪問到「蟻民」,第二天通過網路約到一個遼陽農村的養殖戶見面,但是剛進這家的門就有公安來訪。這位養殖戶被公安帶走,周曙光躲在閣樓裡偷偷拍下了樓下的警車。

周曙光第二天與遼陽的一個養殖戶約好見面,剛碰面就被警察帶走,經過連夜的軟硬兼施的輪番審問,周曙光在被超過了24小時的拘審後,在名警察的貼身「保護」下乘飛機被送回湖南,他身上僅有的一千多元被沒收買機票,雖然他本人並不想坐飛機回去。

周曙光把自己的經歷寫在了部落格上(www.zuola.com),因為部落格是設在国外的伺服器上,德國之聲記者可以在德國瀏覽周曙光的部落格。周曙光的東北尋訪養殖戶的經歷表明,遼寧已經從網路到村落都布下了由國安和公安組成的天羅地網,個人就像生活在一個巨大的玻璃房子當中,公民抗爭的空間和知情的權利都被限制到最小。中國的「和諧社會」就是通過強大的無所不在國安和公安組成的國家統治機器的高效運作來維持的,在中國每天發生的大大小小的群體抗爭和維權事件中,都可以看到這樣的社會控制模式。

周曙光在接受德國之聲採訪時說:「受災數據我沒有,我得不到這個數據,有人稱有120萬蟻民,有600億的金額,法律維權也是不通的,上級給所有法律事務所發通知了,在我的BLOG的留言中可以看到部分蟻民的意見和他們提供的數據。我的看法是,正因為媒體監督的缺位,才導致小社會問題發展成大的社會問題。」

如果東北之行有什麼讓周曙光感到幸運的地方,那便是他沒有成為另一個孫志剛,以心狠手辣著稱的遼寧警察最多只是在面對周曙光的「狡辯」沒有辦法時,惱羞成怒地在他頭上狠狠敲了一拳和在脖子上砍了一掌。

周曙光在他的部落格裡總結說:壓迫是正常的,放棄抵抗是不正常的;改革是自下而上的,別指望英雄來救你,即使有英雄--如果是自上而下,他也只會成為下一個獨裁者,狼去虎再來;普及民主意識,提高國民文化教育水準。 拯救你們自己的任務就交給你自己了。

他最後帶有幾分憤世嫉俗的口吻說:我對目前任何人的生死沒有責任和義務,能救你們自己的只有你自己。別來我這裡尋找正義和真相,正義和真相都是唯心的定義,你認為是真相那就是真相吧,關我屁事。

誰該為什麼負多少責任?

阜新市的劉先生從2006年開始養螞蟻,開始時投入幾萬,目前連本帶利被欠款30萬。劉先生對德國之聲說,「一直到今年10月,天璽公司都是每兩個半月回一次款,分四次返回本錢,也就是說投進一萬元,不到一年就能收回本錢了。但是大部分養戶都是把返款再投回去,因此通過養螞蟻實實在在能把錢拿到手裡的人很少。」

劉先生說,蟻力神從1999年開始借「委託養殖」集資,到2003年時,他看到參與其中的人開始多了起來,特別是今年5月,他身邊的熟人中很多人都加入進來。由於天璽公司返款一直不錯,公司老闆王奉友頭頂「中國十大民營企業家」、「社會慈善家」、「全國商會副主席」等光環,經常在媒體上與省長等高官共同亮相,還有趙本山、范偉給「蟻力神」在中央台做廣告,手持商務部首批直銷牌照,因此不知情的老百姓參與的越來越多,進去的也不願意出來,指望利滾利發更多的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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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奉友獲得的「最具有社會責任感企業家」的獎狀圖片來源: DW

沈陽的兩位養殖戶向德國之聲描述的情況是,蟻力神8年前開始集資了,沈陽普通百姓可以個人名義與該公司簽訂合同購買螞蟻。螞蟻裝在大小不等的紙盒裡,價格在3、5到10萬一盒。天璽公司承諾一年內返回投資人50%的利息,後來因為參與人數太多,公司將利率減少到40%。返款實際上以14個月為計算單位。天璽公司的集資總額公佈的是3億人民幣,但實際比這個數字要大,坊間猜測在160億左右。

沈陽的沈女士說,養螞蟻不需要地方,只要在自己家中喂養水和麵包就可以。14個月後公司來人取螞蟻,但並不檢查螞蟻的飼養情況,甚至連死螞蟻也照收,給養殖戶的感覺是螞蟻對天璽公司來說似乎並不重要。

阜新的劉先生和沈陽的沈女士都認為,即使沒有可能的腐敗背景,政府在這件事上至少負有「不作為」的責任,這也是他們上街希望政府出面主持公道的原因。

但是,也有的養殖戶對此持不同的看法。沈陽的李先生在電話裡對德國之聲說:「我覺得應該給政府點時間來處理。而且我本人也習慣了政府沒有多大作為,所以我沒有去上訪上街,心態很平和。」

李先生說,「我本人是從事財務工作的,其實我當時就覺得投錢養螞蟻是投機,帶有賭博的性質,問題就是看你願不願意賭和是否能輸得起。我當時投了幾萬元,五年來沒有拖欠返款的現象,再加上王奉友顯得很有背景,總覺得這件事挺讓人放心。我甚至覺得王奉友是拿了錢去幹別的,去做比賣蟻力神來錢更快的事,而對我來說,他幹什麼我不管,我只要有回報就行。現在蟻力神倒閉了,我的損失我認了。」沒有絕對的理性,就看你面對的誘惑是不是足夠大,李先生雖然一開始就不信「蟻力神」,但是他最終沒有經得住財神的誘惑。

李先生說,養螞蟻其實有點像炒股,玩的人都是想不付出勞動就掙大錢,這件事給他的教訓就是應該勤勞致富。他說,他身邊的「蟻友」也有人持同樣的看法,他們不想把自己的責任全推開,現在能做的就是平靜下來觀望,看政府怎麼處理。

一位自稱遼寧省政府公務員的人在網路上發表「寫給致力於揭露蟻力神集資騙局的同志們」一文,說政府並沒有像一些養殖戶說的那樣「不作為」,沒有及時查處的原因是養殖合同對法律規避的特別好,政府找不到能定性為非法集資的理由。這位「公務員」似乎更像是政府的御用寫手,在發表於11月22日左右的這篇為政府辯解的網文中,已經暗示政府將會給王奉友戴上「煽動養戶到政府鬧事,讓政府背損害養戶利益的黑鍋」罪名。

不是結語的結語

在一個法制國家,「蟻力神」這樣的事件應該是一起商業破產事件以及由此帶來了嚴重社會後果,從法理上政府也不應該承擔直接賠償經濟損失的責任。但是問題在於,中國不是一個法制健全的國家,公民的基本權利都得不到法律上的保障,因此只從法律上理解蟻力神事件必然是對在中國發生的事情的一種誤讀。

政府和媒體缺少公信力,社會缺乏誠信的的游戲規則,近來在媒體和網路上有關華南虎照片和月球照片真偽的爭論就是中國的誠信與信任危機的表現。「蟻力神」事件中,至少現在還沒有確切的證據說王奉友有政府的直接支持。但是,在中國,人們有充足的理由去推斷,這件事與政府腐敗無關簡直是違反常識,所以儘管政府可能對「蟻力神」倒閉事件沒有法律上直接責任,但是卻不能不為此而負擔「感覺上的責任」。如果政府推卸了這一公民從感覺上認為它該負的責任,同時公民認為自己被剝奪了知情權,媒體或者封鎖消息或者乾脆不為人所信,社會憤怒就沒有了疏通的管道,就會爆發所謂的群體事件,而且是壓制越嚴,最終爆發的破壞力越大。

「蟻力神」事件也折射出暴富掠奪成為楷模、除了投機沒有機會、能撈就趕緊撈一把否則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的急功近利的末日心態。對於除了聽信謊言和被強勢者操縱就沒有更多的自由選擇機會的社會底層人群來說,想不上當都難,養螞蟻成了他們脫離苦海的一棵誘惑稻草,但這些螞蟻最終榨乾的是他們的血汗。其實不僅僅是對於所謂的弱勢群體,對於大部分中國人來說,想選擇一條沒有陷阱的路幾乎是不可能的,譬如股市和房市。也許只有在中國這片特定的土壤上,王奉友的螞蟻才能如此旺盛繁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