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五姐妹"事件改寫了歷史

（德國之聲中文網）"為何我失去自由？快醒醒吧，抓住他--犯錯的人不是我！"從看守所出來的第二天，李婷婷（又名李麥子）唱了一首《女人之歌》，並將音頻發表在網上。這是她和同伴一年前借電影《悲慘世界》主題曲填寫的女權歌，此時一唱別有意味。

一起轟動全球的抓捕事件似乎暫告一段落。4月13日深夜，李婷婷和另外四個年輕女子，鄭楚然、王曼、韋婷婷和武嶸嶸--被稱為"女權五姐妹"--以"取保候審"的名義，被警察帶離北京海淀區看守所，連夜送回分別位於北京、南寧和杭州的家中。37天前的3月6日，她們被北京警方拘捕，原因是她們計劃於"三八"婦女節前夕在公車站倡導反對性騷擾。警方先以"尋釁滋事"罪名將她們刑事拘留，隨後又以"擾亂社會公共秩序"的罪名提請檢察署逮捕。

這是近年來類似的抓捕事件中，惟一一例將"犯罪嫌疑人"全部釋放的案子。此前一系列對公民運動及異議批評的打壓案，都是抓一群、關一月、放多數、留少數或者一人的模式。儘管她們仍然被當作"犯罪嫌疑人"受到監控，但是這種例外引起關注，讓中國國內及國際社會的抗議者在濃厚的黑暗中看到一絲光亮。

反抗父權專制是全球婦運共同主題

從常理看，這樁刑事調查案如此荒謬，放人乃是必然。不過回顧近年來中國的人權案件，同樣的荒謬比比皆是。例如知名律師浦志強，因為參加一個家庭聚會討論"六四"事件而被捕，被控"煽動分裂國家"、"煽動民族仇恨、民族歧視"、"尋釁滋事"及"非法獲取公民個人訊息"四項罪名，被檢察署兩次退偵，警方仍然繼續搜羅"罪證"，至今關押近一年，沒有釋放跡象。同樣被關押的郭玉閃、即將面臨宣判的高瑜、已經被判刑的伊力哈木、許志永等案件，莫不如此。

中國沒有獨立的司法制度，很多案子的進展並非警方、檢察署或者法院可以左右。外界沒有人可以確切地知道，到底是誰、為什麼決定抓捕"女權五姐妹"，最後又是誰、為什麼決定將她們全部釋放。我們只能就一些事實進行分析。

一個明顯的事實是，"女權五姐妹"被抓捕之後，立即引起國際社會的強烈抗議。在短時間內聚集起來的全球抗議浪潮，大過了以往的多數案子。一份呼籲釋放她們的聯署，得到空前廣泛的響應；美國、日本、韓國、印度、香港等十多個國家或地區的女權團體舉行示威抗議；女權組織AWID籲請聯合國重新考慮在今年9月與中國合辦全球婦女峰會的計劃；加拿大、德國、英國、歐盟外交部發表聲明，美國總統參選人希拉蕊、國務卿克裡、副總統拜登相繼表態，向中國政府施壓。

此抗議浪潮首先來自中國女權活動人士的持續鬥爭。儘管身處險境，甚至四處逃亡，但是她們仍然以各種方式堅持發聲。她們在facebook建立了Free Chinese Feminists網頁，並充分利用其他社交網站，向全球傳遞訊息。同時，她們帶上"五姐妹"的面具，每天都出現在中國境內的公園、餐廳、車站等公共場合。國際女權活動家夏洛特‧邦奇（Charlotte Bunch）、《陰道獨白》作者伊芙‧恩斯勒（Eve Ensler）、美國婦女運動史教授王政及中國性別學者艾曉明等知名人士，也挺身而出譴責中國警方，呼籲中國政府正視法律承諾的婦女權利。

近年來中國其他團體，比如一批令人尊敬的人權律師，也在抗爭中展示了同樣的勇敢、堅韌和團結，甚至付出了更多的代價。但是他們缺少女權抗爭的一個優勢，那就是婦女運動理論倡導的全球婦女的團結，"全球姐妹陣營(global sisterhood)"或者"跨國女權主義(transnational feminism)"。各國的民主、人權和法治可能面臨不同的問題，但是反抗父權專制是全球婦女運動的共同主題，同仇敵愾，一觸即發。

"取保候審"仍然不可接受

習近平上台以後，強化對公共抗議及異議批評的打壓，也多次通過外交部發言人之口粗暴對待國際社會的批評。每當有抗議者被抓捕，支持者總會面臨低調不惹惱政府還是高調爭取國際聲援的選擇，而警方總是明示或暗示配合政府才能爭取"寬大處理"。事實證明，既然連反對性騷擾者都要抓捕，順從以求統治者良心發現，多半會讓人失望。只有足夠的抗爭壓力，才能提醒統治者去計算打壓的成本。

"五姐妹"從看守所回到親人身邊，固然令人欣慰。但是抓捕、關押、恐嚇、釋放、監控直至消聲，這本身就是中國政府對公共抗議和異議批評的打壓計劃。全球女權的力量，很有可能改變這一模式。跟以往不同，釋放並沒有讓抗議聲立即消失。抗議者明確提出，"五姐妹"繼續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被長期監控，失去旅行及活動自由，仍然是不可接受的。

以"取保候審"名義釋放回家，警方既能繼續監控，又能避免對錯誤拘押的國家賠償。在有些人看來，這不過是政府給自己找個台階下，已經是對被抓捕者的"寬大為懷"了。在釋放之前，警方會給予足夠的警告。像李婷婷那樣高唱一首《女人之歌》表達委婉的控訴，也有可能被視為不規矩老實。然而，即便按照中國法律的規定，這也不符合正義邏輯。"五姐妹"事件已經改寫了歷史，能否改變更多仍有待觀察。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