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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平觀察:八九六四 一座流動的紀念碑

長平
2022年6月4日

六四33周年之際,香港維園遭到嚴厲封鎖。時評人、六四記憶‧ 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長平認為,八九六四是一座流動的紀念碑,香港當局的行為強化了人們對這場民主運動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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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天安門廣場上的民主女神紀念碑 曾一度繼續屹立於香港 如今也已被禁
當年天安門廣場上的民主女神紀念碑 曾一度繼續屹立於香港 如今也已被禁圖片來源: Kin Cheung/AP/picture alliance / AP Photo

(德國之聲中文網)臨近六四民主運動33周年紀念日,香港警方宣佈部分封閉維多利亞公園。記者問倘若有人身穿黑衣、手持鮮花或者蠟燭出現在維園附近,香港總警司廖家基說:"如果這個人讓我們感到他出現在那裡的目的是煽動他人的話,我們當然會搜查證據。"

在這裡,香港人連續三十年舉行大規模燭光悼念晚會。參加人數少則三五萬,多則十幾萬,創下了人類抗爭運動的奇跡。其組織者香港支聯會2021年9月25日被迫宣佈解散,骨幹領導人則身陷囹圄。

這是支聯會解散之後的第一個六四紀念日,也是無團體申請在香港維園組織悼念活動的第一年,香港維園燭光晚會被禁的第三年。

支聯會解散之前最後的抗爭行動之一,是在香港六四紀念館被迫關閉之時,啟動眾籌建立網路博物館,也就是我受邀擔任總策展人的六四記憶‧人權博物館。2021年8月3日,支聯會宣佈六四記憶‧人權博物館開館,同時脫離支聯會,由策展團隊獨立運作。儘管如此,我們的博物館在香港媒體飽受攻擊,並於9月28日被香港當局封鎖,在香港境內無法訪問。今年六四紀念日前夕,有香港媒體測試仍然無法訪問。

有記者問我,在這種嚴密的控制和封鎖之下,在網路上建立六四記憶‧人權博物館還有什麼意義?

我回答說:這是一座流動的紀念碑。

屹立於香港大學 紀念六四死者的「國殤之柱」已經被要求移除 作者已經公開了3D列印模板文件(資料圖片)
屹立於香港大學 紀念六四死者的「國殤之柱」已經被要求移除 作者已經公開了3D列印模板文件(資料圖片)圖片來源: Kin Cheung/AP/dpa/picture alli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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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記憶,虛擬空間與流動性

"一座流動的紀念碑",這是我曾打算為六四記憶‧人權博物館撰寫前言時擬定的標題。或者說,這是我給這座博物館的定位。更準確地說,這就是我心目中的八九民運,也是我所理解的維園燭光。

"流動性"被廣泛用於描述現代社會的方方面面。齊格蒙‧鮑曼 (Zygmunt Bauman)在《流動的現代性》一書中說,流體既沒有固定空間,也不能限制時間。從政治、經濟到個人生活,從性別、種族到情感,我們都在流動性中獲得更多的可能性。

在網路技術高速發展的今天,我們對流動性有了更多的體驗和理解。我個人並不願意稱六四記憶‧人權博物館為網路博物館,因為它並非是一個虛擬的空間。網路已經成為我們很大一部分現實。而且,它所呈現的流動性,本身就是現代社會的本質特徵。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六四記憶‧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現居德國。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六四記憶‧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現居德國。 圖片來源: imago/epd

作為一座現代博物館,我希望它像傳統的大型紀念碑那樣鑑定、穩固和巍峨,同時期待它跟隨人心、良知和正義彌散在全球各地,在歷史的每一個空間,在未來的每一個時刻。從這個意義上說,在維園燭光晚會已經存在三十年之後,香港警方對維園的嚴厲封鎖,強化了人們對六四民主運動的記憶。

這並非是一種浪漫的描述。我曾經多次討論過,八九六四儘管是中國當代最受關注的民主運動,但是它的歷史意義仍然被低估。它的發生、發展和結局決定了今天中國與世界的格局。無論是今天中共的權力打造,還是中國模式對給世界帶來的困境,都可以從三十三年前的那場運動中找到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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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屠殺之後,學運並未結束

當年的六四抗爭本身就是一場流動性、彌散性的全國民主運動。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學者發現,北京學生和天安門廣場固然重要,但是此前的報導和研究過於聚焦,有時會忽略了這場運動幾乎席捲了中國的每一個大中城市、全國所有的高等院校、將近一半的中等專科學校,以及無以數計的學術機構、工礦企業和機關事業單位,直接參與抗爭的人橫跨不同年齡、階級、專業崗位,數以千萬計。

記者出身的研究者林慕蓮(Louisa Lim)在《失憶人民共和國:重訪天安門》一書中,挖掘和講述了成都等地學運的壯觀與慘烈,以及普通民眾的持久抗爭。加拿大及美國歷史學者周傑榮(Jeremy Brown)於2021年出版的六四最新研究著作《六四:1989年的天安門抗議與北京屠殺》中,則廣泛地考察了當時中國各地不同的社會階層、不同人群的積極參與,以及藏族、穆斯林等地區發生的抗議活動。

六四的流動性還體現在天安門屠殺之後,儘管中共進行了各種屏蔽和抹黑,這場民主運動並沒有消散殆盡,而是有力地促進了蘇聯東歐巨變;而西方社會對它的意義的忽略,又為今天的"中國威脅"埋下了禍根。

維園燭光晚會可以被禁止,但是無法從歷史的記憶空間中被消滅。正如香港支聯會在啟動六四記憶‧人權博物館籌建時所言:真相不死,燭光不滅,火種永存。

"中國數字時代"發表的一篇報導稱,在中國大陸,六四屠殺之後,學運並未結束。報導盤點了從1990年代以來,包括人大"讀書社"、北京新青年學會、廣東佳士工友維權事件、北大馬克思主義協會、中國高校的米兔運動、高校LGBTQ社團以及藏族、維吾爾族學生在內的校園抗爭活動。"這33年間,學生運動並沒有停止。事實上,就在2022年的新冠清零運動中,也有許多高校的學生站出來集體示威遊行,反抗不合理的封控措施"。

有人在爭論,5月26日走上街頭的數百名天津大學生齊聲高喊的口號,到底是"打到習近平"還是"打倒形式主義"。其實,所有的公共抗議都是政治抗爭。
當年參與八九六四的千萬學生和民眾,也懷著各種不同的動機,喊過各不相同的口號,這本身就是運動的流動性特徵之一,並不妨礙它成為一場偉大的民主抗議運動。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六四記憶‧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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