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與香港同在？譴責不肯下跪的人！
2019年10月16日
（德國之聲中文網）有一個關於列寧的傳說是這樣的：1917年俄國革命的時候，蘇聯非常困難。列寧相信，資本主義的本性決定了，資本家會不顧一切後果地和蘇聯做生意。在一次演講中，列寧滿懷信心地對聽眾說："同志們，不要驚慌，當形勢對我們不利的時候，我們只需要把繩子拋給資本家，他們自己就會往脖子上套！"一位布爾什維克大聲問："好極了！可是，我們從哪兒能搞到那麼多繩子呢？"列寧輕鬆地回答道："你放心，他們會爭先恐後地為我們製造繩子的！"
洛杉磯湖人隊的詹姆斯（LeBron James）在NBA遭遇中國抵制風波中的發言，讓我再次想到這個故事。
在被中國封禁的推特上，美國NBA火箭隊總經理莫雷（Daryl Morey）上傳了一張圖片，其上有"Fight for freedom, Stand with Hong Kong（為自由奮斗，與香港同在）"字樣。推文隨後被刪除，但是中國輿論發起了猛烈的攻擊。很多西方人再次為一個久已存在的事實感到震驚：一個美國人在自己的國家，在絕大多數中國人看不到的地方說話，也要遭受中國政府的言論審查。
正如詹姆斯所說，中國政府對莫雷言論的懲罰不限於針對他個人，而是讓整個NBA團隊都遭遇困難。"抵制NBA"的呼聲響編網路，贊助商和合作夥伴紛紛宣佈與NBA切割。上周在上海和深圳參加比賽的詹姆斯也感覺到"身心遭受傷害"。
他把原因歸結為莫雷發言時"不考慮別人只想到自己""帶來負面的後果"，甚至稱這是因為莫雷"獲得錯誤訊息或沒有瞭解到真實情況"的舉動--絕大多數西方媒體都是支持香港民眾的抗爭的，我很好奇這位球星從哪裡獲得比莫雷看到的更正確的訊息和真實情況，從而做出這樣的評判？
這就好比有人在自家院子裡就時事發表了一句意見，然後被一群人沖過來暴打一頓。施暴者不僅打了他，還把他的鄰居的房子拆了。鄰居不是一起對抗施暴者，而是譴責這個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給整個社區帶來負面影響。這是中國人非常熟悉的邏輯，也是施暴者追求的效果。
"你怎麼會姓趙！--你哪裡配姓趙！"
美國諷刺動畫系列片《南方公園》新近一集《中國樂隊》揭示的情況已經足夠糟糕：比被動地遭遇中國政府的審查更為不堪的現實是，很多希望跟中國發生關係的美國公司和個人都在主動地自我審查。但是，這部對中國審查的刻畫非常到位、甚至對NBA的遭遇有所預言的動畫片仍然沒有描繪出詹姆斯等人的形象：他們會譴責那些不肯在中國政府面前下跪的人。
這盛世如您所願，詹姆斯！您在中國網民中收獲到一片讚揚。有一個網民的話很有代表性："詹姆斯真偉大，不管他以後一個球也投不進，還是殺人放火，我們都絕對絕對地支持他。理由只有一個：愛中國。"
這是很多愛國網民的信念：只要愛國，幹什麼壞事都可以得到原諒，包括殺人放火--這還真不是僅僅在比喻意義上說說而已，義和團和中共歷史上的土匪行徑，都在愛國的名義下成為歷史教科書中的光輝篇章。當局需要的時候，上街砸砸日本車和韓國超市，也是令人振奮的愛國行動。
但是我還是要提醒詹姆斯，千萬不要以為這是真的。一些網民正在幫助支持抵制NBA的"飯圈女孩"和"小粉紅"惡補歷史：慈禧太後殺了義和團，鄧小平也把"文革"中的紅衛兵小將還原為腦殘的打砸搶分子。
這是因為愛國的"飯圈女孩"和"小粉紅"們，"新革命遇到老問題"：為什麼不準我革命了？
"難道中國人連愛國都要被自己人欺壓嗎？"一個自稱"知名財經博主"的 深圳"小粉紅"在微博上發出吶喊。針對莫雷支持香港的"反動言論"，此人計劃在NBA深圳賽場外拉 出上書"香港永遠屬於中國"的 橫幅，誰知道遭到警察傳喚拘押。他犯下的第二錯誤是，以為愛國就可以發微博。很快，他清空了自己的微博，僅剩下老實認錯的一條。這期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大家可以去猜想。
遭遇這種尷尬的愛國者不只他一個，也不只發生在這一次抵抗行動中。網民們把這個問題命名為"你也配姓趙"。
在魯迅的小說《阿Ｑ正傳》中，阿Ｑ曾經以為自己姓趙，為本家趙太爺的兒子中秀才而高興得手舞足蹈，由此吃了趙太爺一個耳光："你怎麼會姓趙！--你哪裡配姓趙！"
"敏感時期不要帶偏公眾輿論"
事實上，阿Ｑ的命運比愛國網民強多了。畢竟，趙太爺並沒有一會兒不許他姓趙，一會兒又要求他為趙家感到自豪，讓他以為只要愛趙家，殺人放火也是正義之舉。
我們這一代人當年接受的歷史教育中，中共早年的愛國主義壯舉是反對國民黨的腐敗專制。"六四"民主運動之後，其中的價值觀取向有了微妙的變化，愛國越來越等同於擁護而不是反對中共政權。
這個政權讓愛國者們早上恨日本，上午恨台灣，中午恨韓國，下午恨香港，晚上恨美國，忙得不亦樂乎，但是當權者和他們的家人從來不會跟民眾爭搶這樣的愛國機會。那些每天早上在家裡踢正步升國旗、在學校對美帝國主義咬牙切齒的學生，肯定不是他們家的孩子。當年權貴們紛紛讓家人和親屬換成香港身份的時候，顯然也沒有像今天的小粉紅一樣，覺得香港的自由有多麼令人痛恨。
微博用戶tinyfool提醒說："不是不能做愛國小粉紅，但是要學會看書看報。以前的紅衛兵至少知道看人民日報。拿最近的事情，外交部兩次表態，要領會精神。外交部說嚴正交涉的時候，就是你們沖鋒陷陣，展示力量的時候。外交部說，中外交往要包容的時候，就是收的訊號。"
其實，人民日報在莫雷發表推特言論的第二天，10月6日，就在"人民銳評"中說得很明白："有網民說，莫雷親手把通往中國市場的大門給關閉了。目前看，言之尚早，但莫雷的言辭是一場蘊含危機的冒險。……莫雷，你欠中國人民一個道歉，火箭隊，你欠中國人民一個解釋。該本莫雷，卻出語雷人，離'爆雷'還有多遠？"意思是說，目前還不會關上大門，還沒有到"爆雷"的時候。
據報導，網管部門也發出"真理部指示"："各網站，NBA相關新聞報導撤下雙首頁（包括客戶端），壓至後台，有關話題降溫不炒作，敏感時期不要帶偏公眾輿論。"
騰訊體育8日宣佈暫停NBA季前賽的轉播安排，在還沒有取得抵制行動的明顯成功的情況下，14日則恢復了轉播。
讓美國人咂舌的是，詹姆斯過去時常針對黑人民權運動、種族歧視、民主人權、警察暴力…等社會問題正直敢言，甚至和川普总統對罵。
這一次，詹姆斯也很勇敢地對著北京跪下了。但是，跟沒有認真讀書看報、不能領會中央精神的的中國網民一樣，他的動作也大了一點，不符合"降溫不炒作，敏感時期不要帶偏公眾輿論"的宣傳要求。
有學者用一句話總結前面那個故事中列寧的洞見說：你想要吊死資本家，他們會來競爭繩子合同。遺憾的是，列寧和他的繼任者都沒有用好這個原理。中共後來居上，遊刃有餘。他們不僅要讓資本家吊死，而且還要利用繩子合同控制絞殺的進度，讓他們有時間交出技術和財富。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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