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加泰独"和"港独"是否有可比性？

德国之声：10月1日中国国庆日当天，数千名香港民众上街示威，支持民主、反抗威权，游行队伍中也出现了"香港独立"的标语。我们注意到，近年来，"港独"的声音，尤其在香港年轻人中间有逐渐增强的趋势。您认为这是什么原因？

郑宇硕：所谓的"港独"问题，必须要分两个方面来理解。一些年轻人组成了比较激进的政治团体，不过他们的活动现在正处于低潮期，他们自己也明白现在推动港独没有市场，绝大多数香港人都不支持港独；而且，这些"港独"团体，至今也没有拿出远景论述，完全没有时间表、路线图之类的行动计划。另一方面，"港独"诉求的出现，也反映了年轻一代对现状、尤其是香港与中央关系的强烈不满；在民族认同层面上，他们觉得自己并不是中国人，认为与大陆的关系越疏离越好，反抗情绪愈发强烈。

德国之声：哪些因素造成了这一局面？

郑宇硕：主要是因为2014年"占中运动"之后，特区政府在北京压力之下不断地秋后算账。不少学运领袖、基层政治团体都受到了打压，许多活跃人物还受到了起诉、近期还有人因此被送进监狱。这种高压形势就造成了一些年轻人的港独情绪高涨。

德国之声：1997年至今，我们注意到香港公众对北京方面的不满情绪是不断加强的。这是否说明北京方面的压力也在不断增加？

郑宇硕：如果关注香港的民意调查，就会发现从1997年至大约2008年前后，香港人对在中华民族的认同、对北京中央政府的信任，其实是在不断提升的。但是该趋势后来出现了逆转，最近几年逆转趋势尤其明显。现在流传的一个笑话说，"港独之父"其实就是前任香港特首梁振英：自他2012年上任起，就用高压手段打压香港的民主运动、激发2014年的"占中运动"。而越是打压、越是不让港人搞民主，年轻人的不满情绪以至港独情绪就越发高涨。

德国之声：10月1日，在香港的街头示威中出现了"港独"诉求。而在西班牙经济最发达的加泰罗尼亚大区，也在同一天举行了独立公投。而且，这场公投也是在马德里中央政府的强力阻止之下进行的。和香港的情况有几分相似：早先的民调显示，大部分当地民众反对独立、支持留在西班牙内；但是随着中央政府频频采取禁止、捕人、没收、封锁等高压政策，民意出现了逆转的趋势。这是否也印证了您刚才所提的观点：中央政府越是打压、地方独立意识就越强？

郑宇硕：加泰罗尼亚和香港的情况还是有所不同的。加泰罗尼亚和西班牙其他地区存在着明显的历史、文化区别。早在中世纪，西班牙是靠贵族联姻的方式，才让原先争斗不断的各邦统一起来，但是地域矛盾至今依然存在。可以说，西班牙的民族认同始终不完整。70年代独裁者佛朗哥去世后，加泰罗尼亚已经有过非常强烈的分离倾向，幸亏当时的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出面调停，才让西班牙免于分裂。但是西班牙民主化至今，加泰罗尼亚与西班牙的矛盾也没有得到妥善处理；固然，高度自治权利让矛盾暂时降温，但是富庶的加泰罗尼亚人依然觉得向中央缴税太多、获利太少。近年来，苏格兰等地的公投，更是推动了加泰罗尼亚的独立呼声。

德国之声：您觉得"加独"主要是因为长期的恩怨、而非现在中央政府的打压？

郑宇硕：中央政府的打压行动当然也激起了更多的加泰罗尼亚人的更高的独立情绪。马德里竭力阻止公投，但是加泰罗尼亚人依然在军警镇压之下坚持公投。根据地方政府刚刚公布的数字，支持独立的投票者比例达到了90%左右。可以说，当地人要求独立的诉求非常强烈。现在要看马德里政府怎样来处理这场危机。

德国之声：您认为，"加独"与"港独"虽然本质不同，但是"中央政府打压会推动地方独立意识"这一点上，两者确有相似之处？

郑宇硕：对，加泰罗尼亚人对西班牙民族认同感不强，其原因一直可以上溯到中世纪的恩怨，要求独立的声音一直存在。但香港没有这个问题，比如在香港回归之前的中英谈判时，虽然港人当时对回归中国有很大的怀疑和不安情绪，但是英国政府在提出三个不平等条约其实是合法的时候，香港人对此表示绝对不同意。由此可见，当时香港人的中华民族认同情绪相当强烈。而且，由于中国改革开放的成果，97年回归之后，香港人的怀疑、不安情绪是有所下降的；至少在回归后的最初十来年，港人对中华民族的认同感是在加强的。而反抗情绪被激起，其实是因为近年来北京政府做得不好，非但不给香港更多民主，还要打压香港的民主运动。但即便如此，绝大多数香港人现在也依然明白，独立不是一个现实的选项。

德国之声：不论怎样，现在"港独"议题已经进入了香港公众的视野。在这种局面下，香港公众又会怎样看待加泰罗尼亚人的独立运动呢？

郑宇硕：其实，除了年轻人、或者非常关心国际政治的教育水平较高的人士以外，一般香港人对加泰罗尼亚的情况并不了解。倒是3年前的苏格兰独立公投引发了比较高的关注，毕竟香港人还是更懂英国。而且，香港民众大都知道独立不是现实的选择。但是需要强调的是，即便是普通的香港民众--并不局限于一些激进的年轻人--他们也不希望完全融入中国。香港人依然希望能够维持高度自治，不想成为又一个普通中国大城市；香港人依然期望能够保持自己的生活方式、维护自己的核心价值。北京中央政府也明白这是非常普遍的香港民意，习近平也在不久前再次对香港保证"一国两制"方针不变形、不走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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