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菊尔.伊力哈木: 我父亲会为我所做的事感到骄傲
2019年10月24日德国之声:妳近期有得知任何关于妳父亲的消息吗?
菊尔.伊力哈木:我父亲的律师自从他首次上诉后,便再也没见过他本人,而我的家人在那之后还能每三个月去探望他一次。 但是2017年后,中国政府也拒绝让我家人去探视我父亲。 我的继母因为害怕回到新疆时被关进再教育营,所以她也不敢尝试探监。 我最后一次得知我父亲消息是2017年,当时他体重掉了很多,但精神状况大致还行。 我家人当时探监时,只能与他聊小孩的近况跟生活琐事。 他们无法让他知道全世界有多少人在支持他。
而根据一名见过他的狱友的说法,我父亲当时被单独监禁,而牢房内摆着一台小电视,24小时都在播放中国共产党的政策。 此外,这名狱友说被关押的人都得在监狱中参与一个角色扮演的活动。 狱方会要求他们扮演中国共产党成员,并针对相关政策展开辩论,我父亲则被指定担任法官,必须依据各组演出的内容来判定谁的演绎最符合共产党的标准。
我继母与两个弟弟目前仍住在北京,而我在新疆的亲戚都封锁了我的社群媒体账号。 我有一名表姊因为手机上有我父亲的照片跟文章,被新疆当局判刑10年。 为了不给我继母跟弟弟带来太多麻烦,我非常少跟他们联系。 上回联系时,我继母说她希望能重新过着平静的生活,因为他们不想面对这些很丑陋的事。 我告诉他们:“把一切交给我来处理吧。 ”
德国之声:自从妳父亲被监禁后,妳便开始积极的对外发声,扮演一个倡议者的角色。 妳怎么看待这个身份上的转变?
菊尔.伊力哈木:如果我父亲没有被政府关押的话,他不会反对我投入倡议工作。 他一定会为我现在做的所有事感到骄傲。 我认为,任何一个人都有义务替被剥夺基本权利的人发声。 既然我是维吾尔人,而中国政府也剥夺了我家人的基本权利,所以我该将倡议设为我的任务。 我并不后悔投入倡议工作,但令我难过的是我必须在这样的条件下,展开倡议生涯。
德国之声:近期中国政府多次试图利用困在新疆的维吾尔人来对他们流亡海外的家人施压。 妳会不会担心自己在海外从事的倡议工作会危害到在中国的家人?
菊尔.伊力哈木:这对我来说是个噩梦。 我每天早上睁开眼,便开始担心我的倡议工作是否会危害到在中国境内的家人。 但其他维吾尔家庭不也是承受着同样的压力吗? 当我爸爸开始替维吾尔社群发声时,他很清楚自己无法跟女儿有很多相处的时间,他也知道自己很可能因此被关进牢里。 但是他仍然为了广大社群的利益,决定继续从事倡议工作。
虽然我不认为自己已继承父亲的衣钵,但我一定会尽全力确保我的家人不受到伤害。 在我看来,保持沉默并不能确保他们安然无恙,而勇敢发声或许能改善整个维吾尔社群的处境。 我应该怎么做选择呢? 对我来说,如果其中一个作法能确保我家人安然无恙,我就会朝那个方向努力。
德国之声:妳父亲被监禁一事对妳带来最大的影响为何?
菊尔.伊力哈木:在我来到美国前,我从没被迫与家人分开。 每当我需要他们时,我都能回家去找他们。 但我到美国后,我便因为害怕回到中国而被迫与他们分离。 我的继母与两个弟弟也因为没有护照而无法到美国来与我团聚。 我2013年后便再也没见到我的家人,这对我来说是最大的转变。 此外,我从小到大都在学舞蹈、画画与各种语言,但现在我开始投入政治与人权相关的活动。 我之前都没有预期生活中会产生这样的转变。
德国之声:中国政府仍在新疆执行再教育营的政策。 妳怎么看待中国政府对维吾尔人的打压?
菊尔.伊力哈木:我不是政治人物,所以我无法理解那些做决策的人心中是怎么想的。 可以确信的一点是,这些中国政府官员绝对不会希望他们的家人体验维吾尔人现在经历的苦难。 我认为他们是因为金钱利益或对宗教产生恐惧,才决定在新疆施行再教育营政策,但我不确定哪个因素在决策过程中的影响力最大。
虽然我担心维吾尔文化会因为再教育营政策而逐渐凋零,但维吾尔社群遍布世界各地,所以我相信只要我们的社群持续存在,维吾尔文化就不会完全消失。 但是,我们仍希望能找到方法降低中国政府对维吾尔文化造成的破坏。
德国之声:妳父亲过去一年获得了几个重要的人权奖项。 对妳来说,这些奖项代表了什么?
菊尔.伊力哈木:这些奖项不仅肯定了我父亲过去几年为促进中国政府与维吾尔社群间和平所作出的努力,也同时点出了维吾尔人近年来遭逢的迫害。 同时,我认为赢得欧洲哈维尔人权奖也反映了欧盟在新疆议题中的立场。 欧盟的支持对维吾尔社群来说十分重要。
美国政府过去几个月努力透过不同管道替维吾尔社群发声,但只靠一个国家关注新疆议题是不够的。 我们需要更多国家投入倡议的行列,这样才能提升社会大众对新疆议题的意识。 对我来说,国际社会关注新疆议题并不是介入中国内政,因为这是一个重要的人权议题。
德国之声:妳接下来打算如何继续推动与维吾尔议题相关的倡议工作呢?
菊尔.伊力哈木:老实说,2018年前我都不愿意针对新疆再教育营的议题接受媒体访问,我永远都只针对与我父亲相关的议题进行访谈。 我对自己这样的做法感到相当惭愧。 但自从2019年起,我开始能在访谈中透过自身的经验来评论与新疆再教育营相关的议题。 对我来说,新疆议题已不只是与我父亲相关,而是攸关整个维吾尔社群的存亡。 或许不久的将来,新疆再教育营也会成为一个全球性的议题。
然而,如果有天这个世界能变得和平,而我也能重拾过往生活模式的话,我一定会非常开心。 我想回去上舞蹈课并阅读与语言学相关的书籍。 但是如果维吾尔社群仍需要我持续替他们发声,我也会尽我所能的去扮演倡议者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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