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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观察:“东亚病国”药不能停

长平
2020年2月28日

中国政府称《华尔街日报》评论“种族歧视”。时评人长平认为,假如梁启超活到今天,他仍然会称中国为“东亚病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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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na Liang Qichao
严复、梁启超经常用"病夫"来形容中国:政治不民主,甘于为奴,改革速度缓慢,官场积习太重,致使国家变成"东亚病夫"图像来源: picture-alliance/CPA Media/Pictures from History

(德国之声中文网)因为不满一篇批评其抗疫失责的专栏文章,中国政府吊销《华尔街日报》3名驻京记者的记者证,并勒令他们五日内离开中国。那篇专栏文章的标题是"中国是真正的亚洲病夫"(China Is the Real Sick Man of Asia),作者是《华尔街日报》专栏作家沃尔特·拉塞尔·米德(Walter Russell Mead),他批评了中国政府在抗击新冠病毒疫情中出现的问题。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中国政府在此疫情暴发之后的问题比米德所批评的要大得多。早在2019年12月底,专业人士就已经知道出现了极其危险的新型冠状病毒并上报。中国政府的应对策略首先是打击"吹哨人",禁止病例样本的基因检测,组织民众"万人宴"和春节联欢。在此期间,数万人已经感染,上千人走向黄泉。随后,中国政府仓促封城,随意殴打、拘捕和关押民众,大规模删除信息,阻止求助和批评。

这并不妨碍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耿爽认为,米德的文章"诋毁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抗击疫情的努力"。尤其让他义正词严的是,报社编辑还为文章加上了"带有种族歧视色彩的耸人听闻标题","引起中国人民的极大愤慨和国际社会广泛谴责"。

中国人复杂的殖民地历史记忆

此一事件引发了各方人士对于"东亚病夫"历史寻踪的热情。人们发现,"欧洲病人"、"亚洲病人"、"非洲病人"在英语世界广泛应用,多指国家或者政府而不是人民,也不含有对所涉国家的国民的歧视含义。中共喉舌媒体《环球时报》也曾发表评论称埃及是中东病人,而美国《外交政策》也曾在标题中以"亚洲病人"来描述中国,中国政府并未吱声。

不过,这并不能掩饰"东亚病夫"在中国语境中的确有更多含义。严复、梁启超经常用"病夫"来形容中国:政治不民主,甘于为奴,改革速度缓慢,官场积习太重,致使国家变成"东亚病夫"。" 清末公知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将此词的含义从国引申到民,"其人皆为病夫,其国安得不为病国也!"既叹息国民体格不够健壮,更痛惜国民自甘为奴,政治上太怯弱,致使国家沉疴深积。不用说,假如梁启超看到今天的中国政治,仍然会以"病夫"形容之。

李小龙等人的影视作品和百年屈辱历史教育,将"东亚病夫"和殖民历史挂钩,成为外国人欺负中国人的一个符号。《华尔街日报》评论标题,的确会让接受这个教育的中国人感到不适。西方的部分华人,也有可能直接将"China"置换成"Chinese",担心自己在瘟疫流行时期遭受歧视。对于其中的一些人来说,即便是更加明确地批评中国政府,他们也会感觉是在"辱华"。

毫无疑问,殖民历史是一些民族遭受侵略与剥削的悲惨记忆,中国人也不例外。但是,由于1949年以后中共统治带来的深重灾难--无论是政权对人民的直接杀戮,还是政治运动导致的饥荒和凋敝,以及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毁灭,其惨烈程度和死亡人数,都在很多方面居于历史之最--这就使得人民对于殖民地历史的记忆变得复杂起来。今天的上海人对于上海租界的记忆,青岛人对于德国人留下的城市建设的描述,都并非"屈辱"两个字可以概括的。更不用说,如果让香港人比较英治时代和"回归"后的今天,爱国主义教育者会无地自容,如果他们还知道害臊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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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亮在警方训诫书上签下的"能"、"明白"等手迹,带给中国人民的屈辱感,远远大过"Sick Man of Asia"这几个英文单词图像来源: AFP/Social Media/Li Wenliang

"中国人民的极大愤慨和国际社会广泛谴责"

2020年2月的第一个星期里,的确发生了一件"引起中国人民的极大愤慨和国际社会广泛谴责"的事件,令亿万网民倾巢出动,含悲抗议。但那并不是被中国政府屏蔽、中国人民根本就看不到的《华尔街日报》文章,而是2月7日新冠病毒"吹哨人"李文亮医生去世。他在警方训诫书上签下的"能"、"明白"等手迹,带给中国人民的屈辱感,远远大过"Sick Man of Asia"这几个英文单词。我相信耿爽下班后回到家中刷手机的时候,也不会不承认这个事实。

与"不能"、"不明白"一起引发亿万网民共鸣的是,李文亮医生去世前接受媒体采访留下的一句话:"一个健康的社会不应该只有一种声音。"人们更加意识到,专制政权控制信息传播是灾难扩大的根源,"我要言论自由"成为悼念李文亮医生的重要口号。

中国政府对"中国人民的极大愤慨和国际社会广泛谴责"的回应,《端传媒》发表的一篇报道描述说,是大规模的封号、请喝茶、禁止出境和拘禁。有一位读者在这篇报道后面留言,认为报道还是太轻描淡写了:"共八百余人能够被精确追踪,并且这些人都会被警察找。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我就是八百多人中的一个……我认为本文所描述的并不是言论审查唯一的运作模式。能够被揭露的黑暗固然是黑暗的,然而那些不为人们所知的黑暗呢?……这些人遭遇的恐惧和迫害是更加深重的,然而他们却没有机会发出自己的声音。"

纽约大学法律学者孔杰荣教授痛斥中国政府说,"一个在中国镇压穆斯林、西藏少数民族的政府,他们居然说《华尔街日报》的标题是种族主义的,太荒谬了。"其实,这个政权,对汉族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长平是中国资深媒体人、时事评论作家,现居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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