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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独家报导(2):“假审判”后的再关押与强迫劳动

Naomi Conrad | Cherie Chan | Julia Bayer
2020年6月8日

根据受访者向德国之声表示,被迫认罪后,他们会被安排出席“假审判”,之后被判刑入狱继续关押。这种过程可能来来回回数次。除了强迫劳动,受访者更提到被消失的神职人员或是被强奸的妇女。这些恐怖故事若为真,许多维族人恐活在身心受创的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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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na Xinjiang Dabancheng Uiguren Umerziehungslager
图像来源: Reuters/T. Peter

(德国之声中文网) 受访者向德国之声表示,当他们被迫从犯罪列表中选定罪名后的几天,“再教育营”管理人员会将他们一个一个叫去出席一场假的审判。一名女性受访者告诉德国之声,她因为在审判过程中太害怕,导致她晕倒被送回房间。

她说:“我因出国旅游被判刑两年,而我当下开始觉得十分悲伤。但与其他人相比,我的刑期已经算轻的了。有些人被判刑6年,甚至10年。”她说通常会被判很长年限刑期的,都是从事宗教活动而被关押的人。

她说:“我当时心想,两年后我可能就死了。”她说其他被判更长刑期的维吾尔人都开始呜咽与哭泣。她说:“我替他们感到不舍。”尽管她的刑期比其他人短,但她仍失去所有的希望。

虽然她自己未亲身经历“假审判”,但其他有这个经历的维吾尔人与她分享了相关细节。她说:“审判现场没有律师或被告,而‘法庭’会一次审判5到6个人。当‘法庭’宣判后,这些人必须坦承犯下违反行为。他们得说:‘我发誓我不会重蹈覆彻。’”

而每个“再教育营”的审判过程也都会有些许不同。在其中一个“再教育营”,被关押的维吾尔人的亲人必须在现场,并替他们签署相关文件。另一个“再教育营”则是一次审判一个维吾尔人,并强迫被判刑的维吾尔人签署文件,文件内容会细数他的刑期。

其中一个被关押的男子曾经是从中国出口蔬菜到哈萨克斯坦的商人。他告诉德国之声,被判刑的经验让他吓得多日无法入睡。他相信新疆政府想运用刑期来找藉口证明这些被关押的维吾尔人都是犯人。

4名受访的维吾尔人都强调他们没有犯下任何罪行,其中一名男子说他每次想起这段经历,仍非常生气。

他告诉德国之声:“我从没犯过任何错,但我仍被关进“再教育营”。”他们称在三个不同的“再教育营”都目睹“假审判”的情况,而德国之声也藉由卫星影像与公开资讯来确认了这些“再教育营”的地点。

虽然德国之声无法确切证实这些“假审判”的状况有多普遍,但是由于大部分“再教育营”都是由政府管控,所以“假审判”的状况很可能遍布新疆各地的“再教育营”。

德国之声试图就此联系中国驻德大使馆与中国外交部。作为回应,德国之声得到中国驻德大使馆2019年11月发表的一份声明的网址链接。该声明称,新疆不存在“拘禁营”。中国开展国家通用语言、职业技能和法律培训,是为了“帮助受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思想侵蚀、但情节相对轻微的人重回正轨,自食其力,最大限度保障公民的基本人权免遭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侵害”。

声明称,中国政府在新疆采取的相关措施“及时有效”:“新疆已3年未发生暴力恐怖事件,各族人民生命权、健康权、发展权等基本权利得到有效保障。”

“审判”毫无程序正义

数名新疆问题专家向德国之声表示,他们认为“再教育营”内有很大的机率会出现“假审判”的情况。

专注研究中国维吾尔政策的英国诺丁汉大学专家图姆 (Rian Thum) 告诉德国之声:“这样的做法与过去几年中国政府打压维吾尔人的情况相似,因为‘假审判’让维吾尔人完全没有机会替自己辩护,也可以让政府官员主导一切程序。如果这样的情况真的发生于“再教育营”内,那麽这显示新疆当地官员必须要替“再教育营”中的维吾尔人找到罪名来合理化他们为何被关押。”

此外,德国之声也访问了数名家人被关于“再教育营”内的维吾尔人,他们都说自己的家人被新疆政府从“再教育营”转至监狱。

特定案例中,有些维吾尔人会于“再教育营”跟监狱间被多次转送。一名定居德国的维吾尔人告诉德国之声,她的亲戚被判刑两次,而在被判刑后,他们往往会先被送去监狱,再转回“再教育营”。她说:“当地政府似乎把转送受关押的维吾尔人当作是一种游戏。”

很多海外的维吾尔人都不清楚自己的家人是否于“再教育营”中被判刑,因为任何在新疆的维吾尔人如果试图与海外的家人联系,都可能因此被关进“再教育营”。所以,海外的维吾尔人只能透过好几个月的通话过程以及他们所能掌握到的有限资讯来推断家人的情况。

这些供词与另外四名从“再教育营”逃离的维吾尔人的说词相符,显示“假审判”已成为新疆政府用来“清空”多个“再教育营”的策略之一,而不少维吾尔人都透过这种方式被政府从“再教育营”转往监狱。

德国之声得到的数据显示,自2017年起,新疆当地的监狱关押人数丶逮补与起诉的数量都大幅上升。一些维吾尔人从监狱被释放后会被转至强迫劳动,或是继续留于“再教育营”内。

延伸阅读:新疆独家报导(1):“再教育营”强冠我们假罪名

消失的维吾尔人

澳大利亚战略政策研究所的研究员鲁瑟 (Nathan Ruser) 向德国之声表示,“再教育营”分成3个等级:低度安全戒备丶中等安全戒备与高等安全戒备。被关押在低度安全戒备“再教育营”的维吾尔人大多会在受过职业训练后,被送回社会中。在中等安全戒备的“再教育营”中,大多数维吾尔人会被关上3至5年。在高等安全戒备的“再教育营”中,大部分维吾尔人会被关上很长一段时间,而鲁瑟表示,新疆政府基本上不打算释放这些高等戒备“再教育营”中的维吾尔人。

鲁瑟还指出,大部分低度安全戒备的“再教育营”自2018年底,便开始移除许多监控设施,而他认为,新疆政府这麽做是为了让关在那些“再教育营”中的维吾尔人更快的能融入新疆的劳动人口。许多维吾尔人会被迫在邻近或是新疆以外地区的工厂工作。

此外,鲁瑟也观察到高等安全戒备的“再教育营”仍持续运作,而且不少这个等级的“再教育营”自2018年起还扩大规模,显示大部分被关在这类“再教育营”中的维吾尔人都未获释放。

德国之声无法独立证实维吾尔人在受过“假审判”后,是真的被送往监狱,或是被送往高等安全戒备的“再教育营”。其中一名受访者表示:“有些人受审完后就消失了,而我们都不能问他们被送往哪里。”

尽管如此,可确认的是绝大多数维吾尔人在受审后,都会消失。有些人在晚上被以铐上手铐与蒙着眼睛的方式带走,其他人则是被带离“教室”后便再也没有现身。

然而,4名受访者都表示,过往曾担任非官方认可神职人员角色的维吾尔人,通常会被判刑10年以上,而这些人都会在被判刑后消失。研究人员也指出,被政府认定为过于宗教虔诚的维吾尔人比其他人更可能被送往监狱,因为他们会被视为“无法受转化”。

其他维吾尔人则是被送往集中劳动营。一名受访者向德国之声表示,她曾在一个手套工厂工作过,而研究员表示大多数的工厂都是由新疆政府资助在各个村落建造的,一些工厂专门替国外公司的供应链生产物品。

身心受创的经历

然而,也会有些维吾尔人被当局从“再教育营”转入软禁在家,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严密监控,他们的人身自由也受到许多限制。

一名受访者说:“被软禁在家的维吾尔人无法自由移动,我们也不能与任何人交谈,甚至不能去拜访亲戚。我们只能呆在家与去村中的政府办公室。”

他与他的妻子曾数度被迫在数百人面前,承认自己的“罪行”,而他也被迫要称赞共产党,并感谢政府给他一个机会接受教育,藉此来改变他的生活方式。然而,他说他于“再教育营”内没学到任何东西。

DW Investigativ Projekt: Uiguren Umerziehungslager in China ACHTUNG SPERRFRIST 17.02.2020/17.00 Uhr MEZ
德国之声无法单方面证实维吾尔人在受过“假审判”后,是真的被送往监狱,或是被送往高等安全戒备的“再教育营”。其中一名受访者表示:“有些人受审完后就消失了,而我们都不能问他们被送往哪里。”图像来源: AFP/G. Baker

另一名受访者则说,她被送回家软禁后,每周都得招待不同的共产党党员。她必须替在她家过夜的客人煮饭,并款待他们。她对于时常要招待不认识的男女感到非常不舒服。此外,她每早都要去参加升旗典礼,然后还要无止尽的上政治思想课与中文课。她说:“这样的生活真的很累人,我无时无刻都觉得很累。”

最终,德国之声访问的4名维吾尔人都因为有家人在哈萨克斯坦,或是拥有哈萨克斯坦永久居留权或国籍,而被准许离开中国。但“再教育营”中的经验,对他们造成巨大的身心灵创伤。所有受访者都有明显的创伤后压力症,症状包含失忆与失眠。

当他们在受访中回忆“再教育营”的经历时,他们的情绪会在愤怒与哀伤间徘徊。一名女性受访者告诉德国之声,有好几个月,她每晚会被迫要去一个小房间陪同其他女性去洗澡。虽然她害怕与这些女性交谈,但她说很明显的,这些女性都被“再教育营”的守卫给强奸了。此前,其他维吾尔倡议者也提出相似的指控。

另一名女性受访者则说,她曾在被拷问时,遭讯问人员重击腹部,导致她现在无法生育。她说:“我丈夫说我变成另一个人了。”此前,她曾热爱社交与参加派对,但现在,她开始讨厌人群。另一名男性受访者也表达类似的空虚感。他说:“我对亲戚或孩子都没有任何的感情,我以前曾深爱我的孩子,但现在我感受不到任何东西。我已失去生存下去的动力。”